第一章（一）

极亮极热的晴午，忽然之间变成了黑夜。倾盆大雨从变黑的天空里倾泻下来，从四面八方倾泻下来，打在烟尘陡luan的驿路上。一个接一个的霹雳，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伴随着一daodao电光，撕裂了黑暗的天际。零口镇驿馆的邓老三自屋门口伸了伸脖子，yan见雨水从屋檐、墙tou、树ding，似泼水似的淋下来，从院子中顺着门feng和水沟liuchu去，不由得咋了咋she2tou，骂dao：“这直娘贼的天气。”他甩甩tou，正要缩回屋里去，忽隐约听到驿路上传来几声ma的嘶鸣声。邓老三忙侧了侧tou，向屋里面招了招手，骂dao：“李板子，快找蓑衣，有官人来了。”便听屋里有人笑骂dao：“邓都tou，你少zuo弄人，这天气…”一面骂着，一面便见一个中年汉子夹着一件蓑衣一ding斗笠走了过来，这汉子长得甚是结实，六月的天气，蓑衣下便穿着一件葛衣，shen上的肌rou一gu一gu的，隔着衣服都看得见，可惜却少了一条右臂，是个残疾。他刚走到门口，邓老三一把抢过蓑衣斗笠，披在shen上，便冒着大雨一瘸一拐地走了chu去。他忙探touchu去，只见几辆ma车裹着雨水，呼啸而至，停在了大门之外。伴着ma车而来的，是数十匹骑着骏ma的骑士，都穿着红se军袍，虽然早被大雨淋得shi透，但这些人却似丝毫不以为意，举手投足，都带着一gu肃杀之气。他呆了一下，连忙jin跟着邓老三跑了chu去。

那为首的骑士见着驿站才两个人chu来迎接，早骂了起来“直娘贼的，都在ting尸呢。你们谁是tou？”

邓老三忙陪着笑，回dao：“小的是这里的驿丞，军爷叫我邓老三就是。”

那骑士用yan角睨了他一yan，喝dao：“你这驿站才两个人？还不叫人chu来招呼…”他正骂着，忽听到shen后有人喝dao：“章礼，说话客气点。”

“是。”那章礼应了一声，掉过tou去——邓老三透着大雨，见到从最前面的ma车上下来两个shen着黑袍的男子，一个四十来岁，一个二十来岁——那章礼见着他们chu来“哎”了一声，快步走了过去，一面说dao：“老爷、唐大人，这么大雨，你们怎么chu来了？”

邓老三听他们说着话，心里一个灵光——今天正是熙宁十七年六月初六，五天前下来的单子，便是这两天，朝廷的陕西路巡边观风使章惇章大人与前任戎州知州唐康唐大人要经过本驿！莫非这两人竟凑成一路了？他狐疑着望向那两个男子，这轻装简任的，真是说不清是什么shen份。

正想着，那两个男子已打着伞走了过来，年轻的那个看了他一yan，笑着问dao：“邓驿丞原是宣武军的么？”邓老三愣了一下，却见那年轻男子的目光正落在他的额tou上，他忙笑dao：“官人好yan力。”那男子又瞥了一yan他的手背，笑dao：“宣武第二军，额上刺‘宣武’二字，右手背上刺白虎纹。当年打灵州，端的是威震西陲！”

邓老三陪着笑了笑，dao：“官人好yan力。”他的确曾经是宣武第二军的一个都兵使，军中习惯上沿用旧称，便称为“都tou”宋军额上刺字的习惯自仁宗以后便不怎么沿用了，都是改刺手背，至熙宁间，更是渐渐连手背都不刺了。但是当时纹shen本是社会上的一zhong习俗，非止军中，民间也颇为盛行。宣武军便liu行在额上刺“宣武”二字，手背上刺白虎纹。第一军刺左手，第二军刺右手，以为区别。这zhong习惯，说是陋习也好，说是传统也好，反正便是这么liu传下来了，并且广为人知。

此时李板子早已招呼驿馆的人chu来把车ma牵入ma厩，邓老三忙将外面这一行人迎入驿馆。零口镇驿站是个中等驿站，这么上百号人进来，加上原来零星住的人，顿时整个驿馆都似沸腾起来，驿站里的每个人都忙得手忙脚luan。好在那个年轻的官人见着邓老三瘸了的右tui，又看见李板子的断臂，jiao谈几句，已知二人都是宣武二军打过灵州城的老兵，言语间便十分客气，凡事亦并不怎么苛求，让邓老三松了老大一口气。那两个男子进驿馆后，便自有自己的厨子、仆人服侍着，邓老三便自去ma厩看草料。

他才到了ma厩，李板子就凑了过来，问dao：“都tou，刚才来的听说一个是钦差，一个是个知州？”

邓老三拍了他一脑袋，骂dao：“你guan这多zuo甚？小心侍候便是。”

李板子笑dao：“关我pi事。我不过看那知州这么年轻，待下还这么和气，真是难得。在驿站zuo了这好几年，从来没遇到过。”

邓老三给ma槽添了点草，dao：“你懂个pi。这世上哪有年纪轻轻zuo这么大官不以气凌人的？你看他那yan神，那神态…”

李板子嘻笑dao：“我咋见他ting和气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