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辑　情gan驿站(4)

屠杀的血泊

北京的街dao，我最喜huan的是经常行走的白颐路，因为路上有树。一路都是高大tingba的白杨、梧桐，夏天绿荫如伞。我骑自行车飞奔的时候，烈日都被树荫筛成点点星光，在车lun前闪耀着。这是唯一的骑车不会汗liu浃背的街dao。有时，乘坐332路公共汽车，总爱眺望窗外可爱的树们，宛如一群行走的朋友，向我抬手。因为有这些树，街dao才有几分田园乡村的诗意，令我想起久已不归的故乡。

一位西方哲人说过，最容易被毁灭的是mei好的事wu。今年夏天，白颐路拓宽，树的生命走到了尽tou。一天我chu门去，映入yan帘的是一片凄惨的景象：昔日延绵十几公里的悠悠绿荫已dang然无存，剩下的是一个接一个的树桩。有关bu门说，白颐路太窄，jiao通拥挤，不得不拓展。要进步，就会有牺牲，树就只好消失了。确实，海淀区一带堵车的情形令人tou痛，好几次打的，一听去海淀，司机都摆手不愿去。然而，我仍然gan到心tou像被砍了一刀般疼痛，为这些没有力量保护自己的、被杀戮的树。

屠杀的现场还有蛛丝ma迹，不过很快连蛛丝ma迹都不复存在。漆黑的沥青将迅速铺到柔ruan的泥土上，很多年以后的孩子们。不会知dao沥青下面，曾经是树的gen系。我最后一次走向树的年lun，它散发着nong1烈的香气和chao气。树是不liu血的，或许liu的是一zhong比血更nong1的东西，渗入到地下，像把咬碎的牙咽回腹中。旁边坐有几个休息的工人，是他们挥起锋利的电锯，顷刻之间便将树们砍杀？我知dao，临刑前你们不曾屈过膝，不曾呼过痛，你们像栩康一样，最后一次仰望已经不是蔚蓝的天空，然后渐渐仆倒，声如落发。广陵散响起来。

树一生都没有选择过.记得一位搞文字学的老先生曾对我说“树”由“木”和“对”组成，因此“木”总是“对”的。灾难会毁灭木，但毁灭不了木所代表的真理。又有一位红学专家对我说，曹雪芹欣赏的是木石因缘，拒斥的是金玉良缘，本代表着人间正dao。我佩服两位老先生的智慧和固执，他们揭示了人与树之间纯粹的关系：树为人在提供诗意的牺居，背叛树就意味着背叛自然，背叛历史、背叛文明。

《诗经》和《楚辞》是中国文学的源tou。对这两bu诗集有千百zhong读法。我有我的读法：我把它们看作关于“生wu”的著作，这里的“生wu”当然不是生wu学意义上冷冰冰的“生wu”而是洋溢着生命气息的、yun育着人类成长的“生wu”孔子说过，读《诗经》多识鸟兽草木之名。其中，木的比重最大。那时的情人们都在树下约会，树下有hua有草，随手ba起一gen初生的小草赠给心爱的男孩“匪女之为mei，mei人之贻”树下才能有令人心醉的单纯朴素，树下才能有心灵与心灵的直接碰撞。《诗经》中的名作《伐植》，我视之为第一首关于“绿se和平”主题的作品。“‘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满。”砍树人的痛苦与树的痛苦jiao织在一起，砍树人的命运也就是树的命运。他们共同诅咒的是那些真正与树为敌的人。同样，《楚辞》中的树木zhong类更是五hua八门：宿莽、辛夷、若木、桂树、松柏、若意…·，价多树的名字，我们已经陌生，尽guan我们与它们共同生存在一个星球上。“风飒飒兮木萧萧”、“dongting波兮木叶下”树上挂着屈原的心，树叶飘零，屈原的心也gan受到树的疼痛。谁说现代人的gan觉比古人min锐和丰富？至少在对树的态度上，现代人是极其迟钝的。

各国的民间故事里，几乎都有老树jing1这一角se。某些印第安bu落认为，人死了以后，灵魂便寄居到树里，永远不灭。一旦有什么重大的决策，祭司便到森林里去，聆听树的指示，也就是祖先的指示，这些行为并不代表愚昧与弱智，而显示着：树是人类某zhong特定观念标准的象征和化shen。我在国子监里瞻仰过那棵千年的古柏。圣庙内是万世师表的孔夫子，圣庙外是数人方能合抱的ju柏、这棵柏树被称作“辨好柏”据说jian相严嵩率领文武百官拜祭孔庙时，突然狂风大作，柏枝飞舞，将严嵩tou上的乌纱帽扫落尘埃。这是野史中的记载，我却宁可信其有。

与人一样，树的生存是艰难的，因为有人间的刀斧和莫名的野火。庄子把自己喻为“悸”这是一zhong“恶水”用来修屋要朽，用来造舟要沉，它以自shen的“无用”捍卫了生存的权利，尽guan无奈，也不失悲壮。比起龚自珍笔下的“病梅”来，这zhong自由生长的可能毕竟值得珍惜。

与树为敌的后果是可怕的。佛祖为什么要选择在菩提树下坐化呢？我不是佛教徒，但我知da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