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讨苦吃吗?我呢,还是硬着头皮准备我的论文去了。初稿呈上去以后,一直忐忑不安,原来的那一丁点自信荡然无存。过了半个月,先生拿着论文找到我,一张单子上列了好多条意见。他一个接一个地指出我论文的漏洞,听得我面红耳赤,恨自己当初为什么不再仔细一点。下来认真一想,这些漏洞,也只有先生才有“法眼”看出来,自己哪能“防患于未然”呢?于是,又静下心来在图书馆老老实实地泡了十多天,修改稿出来后,居然获得了先生的好评。本科生的论文,老师们向来是不大重视的,好些同学的论文、老师仅仅是评个分数罢了。陈平原先生却认真得令学生感动,也令学生有些害怕。因此,那一年的学年论文,只有我一个人选择陈平原先生的题目。
“念小学时赶上‘三年自然灾害’;进初中碰上‘文化大革命’;刚刚在书桌前坐下,又说必须‘上山下乡’。恢复高考制度,这才走进大学校园。”岁月蹉跎,青春苍凉,博士毕业,陈平原已33岁了。然而,博士毕业后不到十年,他已在学术界做出了惊人的成绩。以我浅陋的学识,自然难以把握这些年来先生的学术思路,但我感受最深的无疑有三:一是“20世纪文学史”概念的提出,打破了现代文学与当代文学的学科界限;二是对中国小说叙事模式转变的研究,成功地将西方理论移植到中国文学研究中;三是梳理近百年学术史的工作,为当今的人文科学研究寻找安身立命的根抵。《独上高楼》是先生最好的文章之一,短短数千字,阐述清楚了别人几万字也说不清的大问题。结尾一段话如同寒山寺的钟声,久久地萦绕在我的心头:“既然曾经‘独上高楼’,也已经‘望尽天涯路’,明白坟场后面不一定是鲜花,还没有忘记‘有声音常在前面催促我’,那就只好‘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了。选择文学史研究,也就选择了寂寞与冷清,这一点将随着中国现代化事业的发展而日益显示出来。对于‘实迷途其未远’的年轻学子来说,明白这一前景,还愿意选择古老而苍凉的文史之学,确实当得上‘悲壮’二字。”
那天晚上,久久未眠。半夜起来,泡上一杯茶,窗外是半轮昏黄的月亮。睡在上铺的“兄弟”在半睡眠状态咕味了几句:“你发什么神经啊?”在黑暗中,我觉得我应当分享这份“悲壮”——一仅仅是为了“好玩”
张鸣
几个同学一起到张鸣老师家聊天。张老师对学生十分热情,赶紧让师母泡茶。师母问:“泡哪种茶”?张老师高声说:“泡最好的那种!”言语之中,颇为自豪。泡好茶,师母对我们说:“这可是张老师珍藏了很久,舍不得喝的茶叶。你们一定是他最好的学生,他才这样大方。”
轻轻地啜一口,只觉得芬香沁脾,妙不可言。张老师有意卖个关子,不告诉我们什么茶,让我们猜猜。我们谁也没有开口,心里想:“说错了,不是太没面子啦?”张老师看着我们的尴尬状,哈哈大笑。然后从来人喝茶谈起,历举宋人诗文中关于喝茶的句子,逐渐把我们引入一个诗意盎然的古代世界。这一刻,我才理解了海德格尔所说的“人,诗意地牺居。”谈着谈着,茶已凉。我们欲起身告辞,先生说时间还早,再聊吧。于是,又添上水,又聊开了。我们谈起法国汉学家谢和耐的名著《蒙元入侵前夜的中国的日常生活》。张鸣老师说,一个外国人能把中国的学问做得这么好,真令中国学者感到汗颜。概括宋代的文化,谢和耐只用了一个词“文艺复兴”不尽的意蕴全在这个词中,比起我们的学者大段大段冗长沉闷的阐述来,不知道要精彩多少倍,这不仅是做学问路数的不同,而是境界的差别。
说起学界的现状,先生有着冷峻而清醒的认识。学术界已逐渐堕落为一个名利场,学术论文则变成赌博场中的筹码。张先生讲起先秦时“二桃杀三士”的典故,而今那些层层上升、名目繁多的官衔、职称,不就是进化了的“二桃”吗?而自谓聪明绝顶、学富五车的学者们,仍然还在“三土”那个鬼打墙的怪圈里转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