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他难受极了。他把她来的五六封信翻来覆去地看,信纸都快要揉烂了,他还在读,一遍一遍地细读,每回读都像第一遍那么新鲜。他积攒了一肚皮的话要对她讲。收到她的信,他激动得一夜没睡好觉。明天就要见到她了,将近三个月没见面了,她变了没有呢?他们之间会说些什么呢?他讲沙坪寨上这三个月里发生的事,保管员罗世祥约了十来个人,去石猫猫林场盗窃国家的树木;癞痢头罗世俊不知从哪儿偷来了好多钢筋,用马车拉回寨上,说是人家工地上的处理货,贱卖给他的。他送给罗世庆有二十几根,其他的,都分开卖给寨上准备盖砖瓦房的人家了;罗世庆决定给沙坪寨买几千米电线,从保管员那儿支了几百块钱,可只见钱支出去,不见电线买回来。唉,尽讲这些有啥意思,还是讲讲自己心头的思念和感情吧,这才是主要的。不是做诗,也不是写散文,确确实实是他严欣由衷的想法,他把郑璇看作是生命旅程中的一盏灯塔。如果可以把人生比作航船,那她就是鼓动他前进的风帆。在孤寂、无味、清贫的生活中,只要想起她,他就会觉得充满了希望和憧憬。对了,也不能尽顾一个人说,还得听她的,听听她讲旅途见闻,讲讲她在讲用团里的生活,讲讲她站在许多人面前做报告时的心情。
严欣想了多少见面时该说的话啊,可真见了面,他却变得有些口吃,好像一个讲话本来就结巴的人。
那天,集体户的男女知青步行到公社,由公社借来厂矿的大卡车,把知识青年们送进县城。到了县城,听说巡回讲用团的大客车还没到,知识青年们都一哄而散,各自奔百货大楼、食品商店看橱窗、买东西去了。严欣急于见到郑璇,就独自一个,徐步慢行到县革委会大院里,装作欣赏院墙旁栽种的花草,等候讲用团的大客车到来。
他没有等待多久,车厢两旁挂着红幅的讲用团大客车就鸣着喇叭,开进了县革委会大院。随着县革委会大楼里一阵电铃响起,散站在走廊里的县革委会干部,等在各组办屋子里喝茶聊天的干部们,都纷纷跑了出来,朝着大客车迎去。车门打开,佩着大红花的优秀知青们在领队的身后,长溜溜站成一排。于是,握手、问好、招呼,然后,一大群人,就朝着大门漫步走来,向设在县城电影院的讲用大会场走去。
这天的秋阳格外明丽。严欣看得非常清楚,郑璇胖了,也白了。县革委会副主任、知青办头头黄三乐久久地抓住她的手,摇了又摇,和她说上了好一阵话。她只是羞怯地、略带不安地微笑着,光点头,很少答言。
一看到她的笑脸,严欣的血液就沸腾起来。一股迫不及待地想要让她看见自己的欲望,那么强烈地袭上了他的心头。
但他毕竟是有理智的,强忍住了自己的感情冲动。他知道,在这个场合,迎上前去和她招呼,会使她觉得窘迫的。
直到走近县城电影院门前的大院坝里,来自各区、各公社的知青们,县城街上的居民们,中小学生们都站在周围看这些光荣的代表时,严欣被人挤出人群,一眼让郑璇看到了,她忙朝着他走过来,脸上挂着喜吟吟的微笑,莹黑的双眸透着意外相见的灵光。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大大方方地伸出手来,叫了他一声:
"严欣,你好!"
他只迟疑了一刹那,目光碰到她眼睛里催促的提示,才匆匆伸出手,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地握在掌心里。千言万语一齐涌到喉咙口,可说出来的,却是前言不搭后语的话:
"这…哎呀,真、真没想到…你能回寨子吗…"
她仿佛全听懂了,含义深远地朝他点点头。在骤然响起的一片鞭炮、口号、锣鼓声里,她低低地局促地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