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难免有点纰漏。真要给他们揪到,就算鸡毛大的小事吧,也是扯了鸡毛鸡骨痛啊!"
罗世庆毕竟是个精明人,他听出罗世洪话头里的音调来了,车转了半边脑壳,两只眼凝定般盯住了会计,问:
"你听到些啥风声了?"
罗世洪正等着这句话呢,他环顾了在座的几个人一眼,仰起半边脸,眨巴着眼睛说:
"我听说,这帮小崽子要分两步闹。头一步,盯牢了我们要查账。我们要是硬不让查,他们就以此为借口,说我们的账本上有鬼,说我们是大嘴老鸹,不听我们的!把田土分到各组去,他们自己愿咋干就咋干!"
"狗×的,真要闹起事来了!""跟屁虫"罗世祥忿忿地骂道,"这要在前几年,往他们脑壳上套一顶走资本主义的帽子,叫他们起不了身,现如今,是肩头上打灶——恼火啰!"
樟木板隔成的厢房里再没人说话,屋头旋即静默下来。滴滴答答的雨水在后屋檐落得正响,青岗石铺砌得平顺溜齐的院坝里,流水在阳沟下淌得咕嘟嘟响。从哪家门口,偶尔传过来一声两声稀稀落落的狗叫。四个人的身影,投在板壁上,又黑又大。铁炉子里,煤火正哄哄地燃得大,节令还不到阴历的十冬腊月,厢房里热得叫人有些气闷。一不说话,那气氛也叫人感到窒息难耐。从隔壁堂屋里,传来罗世庆几个娃崽的打闹声。
"这个样!"罗世庆把腰背一直,三尺长的烟杆往身后一搁,拿主意道,"账,是不能让这帮人查的,一查就露馅了!那些细伢嫩崽,都是说起来比唱得还好听,真干起来,总是锣齐鼓不齐的,看他们敢不听队里的,自己把田土划分到作业组里去?他们敢和我顶着干,我也没啥好脸色给他们,就说他们闹单干,搞倒退!"
"这话才叫硬气。""跟屁虫"罗世祥还像每一回那样,罗世庆一说话,他句句赞同,当即兴冲冲地说,"你要掏我的心肝,我要挖你的五脏,看哪个凶?"
黄文发连连地摇着脑壳,尖嘴猴腮脸庞拱到罗家弟兄伙跟前道:
"要不得,要不得!现今是一九七九年,不是一九六九年啦,你们没得听说嘛,上头的政策松下来了,穷得叮当响的寨子,不但要扶助,给扶助款、救款、贷款,还要准许农民分组搞定额,弄不好,还准许包定产量,搞包产到户!"
"再一条",会计罗世洪不急不慢地补上一句:"'形势大好'这人,也不像前些年那样粘糊了。他那腰杆硬多啦!"
"一口吞下一包针,这下难办了!""跟屁虫"罗世祥斜乜了罗世庆一眼,哭丧着脸说:"说他们是倒退,他们还讲是前进的!"
"有什么难办的!"罗世庆把眼一瞪,吓得罗世祥赶紧缩脖子。他龇着黄斑牙道:"我们这穷山旮旯,山高皇帝远,外头的风声,哪这么快就传进来了?世洪,你把队里的那张报纸给我收到,莫给一个人看!风声是风声,我当队长的,办事看文件!我说声没收到文件,不许搞,看马鸣强那小子敢跳?"
"跟屁虫"罗世祥竖起了大拇指赞道:"这一着棋凶,世庆哥,真有你的!"
"这么干,糊是能糊到几天。"罗世洪点着头,显然还怀着忧:"只怕时间糊不长。"
"有它几个月也成了。我们先找点麻麻碴碴的事,把马鸣强整臭了再说!"罗世庆满有把握地说。
"跟屁虫"罗世祥跃跃欲试地说:"对头,抱琵琶进牛圈,跟这号东西用嘴巴说不清。干脆,跟他们来硬的。嗳,我说支书啊,这回子,你也该伸伸胳膊,出一把力啰!"
黄文发被罗世祥一句话点到,有点莫名其妙:"我该从哪里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