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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2/2)

钟书在黎的这一年,自己下功夫扎扎实实地读书。法文自十五世纪的诗人维容读起,到十八、十九世纪,一家家读将来。德文也如此。他每日读中文、英文,隔日读法文、德文,后来又加上意大利文。这是书如命的钟书恣意读书的一年。我们初到法国,两人同读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他的生字比我多。但一年以后,他的法文平远远超过了我,我恰如他《围城》里形容的某太太“生小孩儿都忘了。”

钟书给他朋友司徒亚的信上形容女儿顽劣,地是钟书的夸张。其实女儿很乖。我们看书,她安安静静自己一人画书玩。有时对门太太来抱她过去玩。我们买了推车,每天推她去。她最早能说的话是“外外”要求外边去。

学位。

我把她的小手小脚托在手上细看,骨骼造型和钟书的手脚一样一样,觉得很惊奇。钟书闻闻她的脚丫丫,故意恶心呕吐的样儿,她就笑声来。她看到镜里的自己,会认识是自己。她看到我们看书,就来抢我们的书。我们为她买一只凳,买一本大书———丁尼生的全集,字小书大,没人要,很便宜。她坐在凳里,前面摊一本大书,手里拿一支铅笔,学我们的样,一面看书一面在书上画。

我自己才了半年妈妈,就失去了自己的妈妈。常言“女儿母亲,便是报娘恩”我虽然尝到母亲的艰辛,我没有报得娘恩。

我们为国为家,都十分焦虑。奖学金还能延期一年,我们都急着要回国了。当时黎已受战事影响,回国的船票很难买。我们辗转由里昂大学为我们买得船票,坐三等舱回国。那是一九三八年的八月间。

我在津产院时,还和父母通信,以后就没有家里的消息,从报纸上得知家乡已被日军占领,接着从上海三爸爸带了苏州一家人逃难避居上海。我们迁居法国后,大来过几次信。我总觉得缺少了一个声音,妈妈怎么不说话了?过了年,大才告诉我:妈妈已于去年十一月间逃难时去世。这是我生平第一次遭遇的伤心事,悲苦得不知怎么好,只会恸哭,哭个没完。钟书百计劝,我就狠命忍住。我至今还记得当时的悲苦。但是我没有意识到,悲苦能任情啼哭,还有钟书百般劝,我那时候是多么幸福。

向达也到了黎,他仍是我们的常客。林藜光好客,李伟能烹调,他们家经常请客吃饭。T小好客,也经常请客。H小是她的朋友,比她更年轻貌。H小是盛澄华的意中人。盛澄华很羡慕我们夫妻同学,也想结婚。可是H小还没有表示同意。有一位由汪卫资助国留学的哲学家正在追T小。追求T小的不止一人,所以,仅我提到的这几个人,就够闹的。我们有时在大学城的餐厅吃饭,有时在中国餐馆吃饭。

我们两个不合群,也没有多余的闲工夫。咖淑夫人家的伙太丰富,一上,一餐午饭可消磨两个小时。我们惜时间,伙又不合脾胃,所以不久我们就自己饭了。钟书赶集市,练习学法语;在房东餐桌上他只能旁听。我们用大锅把和暴腌的咸同煮,加平菇、菜等蔬菜。我喝汤,他吃,圆圆吃我。咖淑夫人教我”我们把鲜红的血留给圆圆吃。她还吃面包蘸黄,也吃空心面,养得很结实,很快地从一个小动长成一个小人儿。

哲学家他的哲学家架式,宴会上总喜个题目,叫大家“思索”回答。有一次他说:“哎,咱们大家说说,什么是自己最向往的东西,什么是最喜的东西。”T小最向往的是“光明”最喜的是“静”这是哲学家最赞许的答案。最糟糕的是另一位追求T小的先生。我忘了他向往什么,他最喜的东西——他用了三个法国字,组成一个猥亵词,相当于“他妈的”(我想他是故意)。这就难怪T小鄙弃他而嫁给哲学家了。

真有学问的学者,也免不了这场难堪。钱由枪手论文的,老着面,也一般得了博士学位。所以林藜光不屑黎大学博士,他要得一个国家博士。可惜他几年后得病在黎去世,未成国家博士。

我们游不广,但黎的中国留学生多,我们经常接到一个小圈的人,生活也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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