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她妹妹二姑娘,将一块面板,放在桌子上,高卷了两只袖子,露出圆藕似的两只胳膊,在面板上搓着面条子,额头上是微微透着粉汗。便笑道:“大嫂子,你张口就骂人。”田大嫂道:“我干吗不骂他?我是他的大嫂子。你瞧,赶了马车出去找一阵子,又骑了马出去了,这样不分日夜的找那小东西,家都不要了。有道是婊子无情…”二姑娘瞪了她一眼道:“人家也不是你亲叔子、亲兄弟,你这样夹枪带棒乱骂!”田大嫂歇了口气道:“我就是看不惯。”她说着话,就用铁勺子去和弄锅里的面卤。
原来丁老太上了岁数,有些怕冷,她们把炉子搬到屋子里去作饭,也好就在一处说话。丁老太坐在桌边矮椅子上,鼻尖嗅了两嗅,笑道:“大嫂子,你真大请客了啦。都预备了些什么打卤?”大嫂子道:“四两羊肉,二十枚的金针木耳,三个鸡蛋,两大枚青蒜,五枚虾米,一枚大花椒。”二姑娘把面条子拉到细细的,两手还是不断的抻着,摔在面板上,沾着干粉啪啪有声,向大嫂子瞅了一眼笑道“还有什么?报这本细账!你找算要老太出一股钱吗?”田大嫂笑道:“今天你作东,我得给你夸两句,让老太多疼你一点。”丁老太笑道:“我们二姑娘也真客气,干吗还要你请客?你姑嫂俩整天来陪着我,我就感激不尽啦。”二姑娘笑道:“就凭我嫂子报的那笔账,也花不了多少钱吧?我这个月作活的钱多一点,不瞒您说,有两块八九毛了,还有十天呢,这个月准可以挣到三块五六毛。自己苦挣来的钱,也该舒服一下子。我姑嫂在家是吃这些钱,搬到这儿来,陪着老太也是吃这些钱,落得作个人情。老太,你吃面,要细一点儿的,要粗一点儿的?”丁老太笑道:“我听说你这一双小巧手,面活作得好,面也抻得细,我得尝尝。”二姑娘道:“做粗活,我可抵不了我大嫂子,她那股子劲,我就没有。大嫂子,卤得了吧?让我来烧水下面,你来抻面。”大嫂道:“老太说你有一双巧手,你倒偏不抻面给老太吃?”
二姑娘放下面条,走过来,接了大嫂的铁勺,把两只大碗放在桌上,先将卤盛了一满碗,然后又盛了一个八分碗。田大嫂抻着面,抿嘴微笑。二姑娘把烧热了的一锅水,替代了炉子上打卤的小锅,然后找了一只瓷盘子,将八分满的一碗卤盖上,移着放到桌子里面。田大嫂点点头,向她微笑。二姑娘红了脸道:“你笑什么?”大嫂子且不理她,对丁老太道:“咱们两家合一家,好吗?”丁老太道:“好啊,你姑嫂俩,总是照看着我,这两天,吃饭是在这里,做活也在这里,真热闹,承你姑嫂俩看得起我这残废。”田大嫂笑道:“不是说目前的事。带着活到这儿来做,老人家吃我们一点东西,我还用着你的煤水吧?作人情也没作到家,值得说吗?我的意思,是说,你也很疼我家二姑娘的,我家二姑娘,自小就没有爹妈,把你当了老娘看待,你要不嫌弃的话…”二姑娘掀开了锅盖看水,笑道:“对了,拜你做干妈。水开了,下面吧。”田大嫂笑道:“不,找王傻子出来作个现成的媒,让她同老二做个小两口儿…”
二姑娘伸手抓起一块面团,高高地举起,笑骂道:“你是个疯子,我拿面糊你嘴。”田大嫂举起手来,挡住脸,人藏在丁老太身后,笑道:“二姑娘,我起誓,我这句话,要不说到你心眼儿里去了,我是孙子。”二姑娘将面团向面板上一扔,顿了脚道:“老太,你瞧,你瞧,我不干了,非打她不可。”田大嫂依然起身抻面,笑道:“你不干了?你就回家去罢。我们在这儿吃面。”丁老太听说,只是笑。田大嫂道:“老太你说一句,愿不愿意?”丁老太笑道:“婚姻大事,现在都归男女本人作主了,作父母的,哪能多事啊!要说到我自己,那是一千个乐意,一万个乐意。”二姑娘已是将锅盖揭开,把面条抖着,向水里放下去,望了锅里道:“我不言语,听凭你们说去。”于是拿了一双长竹筷,在水锅里和弄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