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他家门口,先一拍门,赵妈迎了出来,向他脸上望了道:“丁二哥,你别这样着急。两天的工夫,你像害了一场大病一样,两只眼睛,落下去两个坑了。”二和手里牵着马缰绳呢,因道:“你别管我了,她回来了没有?”赵妈道:“没有回来,连五爷今天也有点着急了。戏馆子刚有人来,说是今天再不回来,这人…”
二和哪里要听她下面这句话,跳上了马,扯着马缰绳就走,他现在似乎也有了一点办法。假设那姓宋的是住在西城的,只骑了马在西城大街小巷里走,以为纵然碰不到月容,碰着那姓宋的,也有线索。于是上午的工夫,把西城的街道走了十之七八。肚子饿了,便在路边买烧饼油条,坐在马上咀嚼着,依然向前走。由上午走到下午,把南城一个犄角也找遍了。依了自己的性子,还在骑着马走,可是这马一早的出来,四只蹄子,未曾休息片刻,又是不曾上料就向外跑的,现在可有点支持不住,不时的缓着步子下来,把脖子伸出了,向地面嗅了几嗅。他在马上就自言自语地道:“你老了,不成了,跑一天的工夫,你就使出这饿相来。”刚只说完了这话,自己可又转念着:马老了,我还知道念它一声,家里有个瞎子老娘,我倒可以扔下来成天的不管吗?虽然说拜托了田大嫂子,给她一碗面吃,那田大嫂子是院邻,她要不管,也没法子。如此想着,才骑马回家。
秋末冬初的日子,天气很短,家里已亮上灯了,丁老太在外屋子里坐着,听到脚步声,便问道:“二和,你一早骑了马出去,车子扔在家里,这是干什么?”二和进屋来,见桌子干干净净的,问道:“妈,你没吃饭吗?”丁老太道:“田家姑嫂两个,在我们家里坐了一天,作饭我吃了。刚才是田大哥回家了,她才出去。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二和道:“你吃了就得。别提了,月容到底是跑了。”丁老太道:“跑了就跑了罢。孩子,咱们现在是穷人,癞蛤蟆别想吃那天鹅肉。当然咱们有钱有势的时候,别说是这样一个卖唱的姑娘,就是多少有钱的大小姐,都眼巴巴的想挤进咱们的大门,只是挤不进来。咱们既是穷人,就心眼落在穷人身上,这些荣华富贵时代的事情,我们就不必去想了。”二和也没作声,自到院子里去拌马料,然后烧水洗过手脸。听到胡同里有吆唤着卖硬饽饽的,出去买了几个硬饽饽,坐在灯下咀嚼着。
丁老太坐在那里还不曾动,这就问他道:“孩子,你明天还是去…”二和抢着道:“当然我明天还是去干我的买卖。以前我不认识这么一个杨月容,我也不是一样过日子吗?妈,你放心得了。”丁老太道:“这很不算什么。我见过的事就多了,多少再生父母的恩人,也变了冤家对头。”二和笑道:“你不用多心了。从这时候起,咱们别再提这件事了。”丁老太道:“你口里不提没关系,你心里头还是会想着的呀。”二和道:“我想着干什么!把她想回来吗?”丁老太听他这样说着,也就算了。二和因怕母亲不放心,把院门关了,扶着母亲进了房,也就跟着上炕。上炕以后,睡得很稳,连身也不翻,这表示绝对无所用心于其间了。
到了次日,他照往常一样,很早地起来,拢煤炉子烧水,喂马料,擦抹马车。丁老太起床了,伺候过了茶水,买了一套油条烧饼,请母亲吃过,套好了马车,就奔东车站,赶九点半钟到站的那一趟火车。到了车站外停车的所在,还没有拢住缰绳呢,一个同行的迎上前来,笑道:“丁老二,你昨天干吗一天没来?”二和道:“有事。”那人笑道:“有什么事?王傻子告诉我,你找杨月容去了。据我看,你大概没找着。其实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二和道:“你瞎扯,你知道?”那人道:“怎么不知道?她昨天同人坐汽车到汤山洗澡去的。这车子是飞龙汽车行的。从前飞龙家也有马车你是知道的,我在他家混过两三年呢…”二和道:“你说这些干什么?我问你,在哪里瞧见她?”那人笑道:“飞龙家掌柜的对我说,唱戏的小姐,只要脸子长得好些,准有人捧。那个杨月容,才唱戏几天,就有人带她到行里来租车子,坐着逛汤山去了。不信你去问。”二和道:“那我是得去问。”只这一句,带过马头,赶了车子,就向飞龙汽车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