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到噼里啪啦一阵爆竹声，接着好几个人笑着说来了来了。这时轿了人家一个门楼，便停下了。华还不曾估量来，到了人家屋里什么地方。轿帘一掀，就看到两个中年妇人，穿了新衣服，上了，站在轿门。一个四十上下，长着脸的妇人，两只灿亮的珠，像是个很能的样，便了一白牙齿笑：“新娘你随我来吧，我是你大舅娘。”说着，回转脸对另一个妇人笑：“好的一个人，我们大姑，真有福气，得着这样好的儿媳妇。”她里说着话，便已伸了手来搀扶华。手臂上两只金镯，两只假玉镯，碰得叮当作响。

华一看满堂屋的男女客人静悄悄地站在两边，假使自己不香磕，这些客人，就要说姚廷栋教导女儿不好，未免和娘家丢脸，只好接过佛香，走到红毡条边向上作揖香。大舅娘接过佛香，代在香炉里，低声：“向祖先拜拜吧。”华这就不犹豫了，缓缓的磕下去拜了四拜，刚是站起，便听到大舅娘：“丈过来公婆了。小孩老远的来，双受礼吧。”这时，过来一对五十上下的夫妇站在香案的大手边，这自然是公婆了。很快地看了他们一，那公公穿了一件半截长衫，上面是白竹布的，下面是雪青纺绸的。前半边脑袋剃了青光的，后半边脑袋虽梳着小指细的一条辫，倒也溜光。长圆的脸儿，角上带了几条笑纹。嘴上有两撇八字须，老是上翘着，很增加了不少的慈善样。婆婆呢，穿了一件雪青纺绸褂，青裙拖靠了地。虽是前额的发，秃光了大半边，那稀稀的半白发，还一一，清亮亮地向后梳拢着。后面挽了个长圆髻，却是金银首饰红绒儿，了满。虽是那么大年纪的人，脸上十分饱满，没有一皱纹，两只光有些呆定，却是个忠厚的样。她看到华站在面前，早是笑着合不拢来。便：“一早大远的来，不用拜了吧。”那老先生更是客气，已是弯了腰，抱了拳等着。在这情形之下，不容她不拜了下去。她拜的时候，婆婆里就不住的祷告着：“我知，你是读书明理的人，一定知三从四德。好好！以后治家理事，生，发孙…”这些话，还是华仔细辨别来的话，其余嗡嗡一大串，只听到声音，却不知是些什么字。拜完了，男女客人早是哄然地笑起来：“让新郎官也来大家见面吧！”只有这句话，是华听到心里最是不安的，不解何故，立刻全发，心房

华心里又想了，既是到了婆家，决不能不下轿。就是不下轿他们也会把我拖了下去的。好在今天来，还是童养媳，并不拜堂，我且跟了这妇人去，慢慢地看机会。要死是很快的事，一会就可以办到，忙什么，先看看他们家里是什么样，再作理。于是握了那妇人的手，就仰走下轿来。这时，本来还是天亮不多久，平常人家，也许人都没有起来呢。可是这家，已经宾客满堂，像是老早就都来了的。当自己的睛，向那面瞧过去的时候，便看到堂屋里那些男女宾客，上百只睛，全到自己上，这使华无论如何横着心，也不由得不把低了下去。那位大舅娘伸了手，拉了华袖，就向堂屋里拉扯着去，低低地：“不要的，你只跟着我走，他们若是和你开玩笑，都有我和你挡着呢。”华心想，这个妇女，倒生得一副好心，我就暂时靠着她吧。于是索握了大舅娘的手，地在后跟着到了堂屋里，便停住了。偷向正中看去时，那祖宗神龛下面的香案，系了红桌围，上了一对红烛，在香案下地面上铺了一张红毡条，华心里一愣，什么？预备上便拜堂吗？大舅娘可就向她说：“你了家门，得拜拜祖先，见见公婆。”她抢上前一步，将香案上放的三枝佛香在烛火上着了，递给华：“上前香磕。”

向那人瞪着：“只要你们说明了，就是我姚家村门，我也不回去的。那么，我上轿了，你们抬着我走吧。”说着，扭转，就钻轿去坐上了。轿外的几个人，不约而同的吆喝了一声抬着走。于是两个轿夫扶起轿就抬了起来。

华这时横了心，索不把这事放在心上，掀开了轿帘，两手扶了轿板，睁了两，静静地向前面看着。树梢上那一带城墙，越看越清楚，慢慢地就走到了城下街上。那个说话的人，这时已走到了轿前面，见轿帘还是开的，就抢上前把轿帘放了，带了笑容：“姑娘，这就快到了。”华鼓着一劲，原是什么也不在乎，可是快到了三个字，传到了耳朵里来，立刻心里像开了一般，全随着震动了一下。然而这也无话可说，同时，掀升轿帘向外看风景的那勇气，也就没有了。瞪了两只，望了轿帘。这轿帘仿佛成了戏台上诸葛亮的鹅扇，瞧着上面，就可以主意似的。其实看了许久，连自己的在什么地方，也不能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