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向那些情侣们说什么抱歉的话,只知连滚带爬地逃开,这个时间学校的大门已经上了锁,何原浑然忘记了他平时常在大门关闭之后走的教师宿舍那个小门,竟然不顾看门警卫的大声叱喝,便硬是从大铁门上爬了出去。在警卫“你是哪个系的,回头我找你们系主任!”的叫声中,何原头也不回地冲向了槐荫广场。
瑰儿、瑰儿、瑰儿…
这个时间,瑰儿的花店早已关门打烊了,何原拍着门吼叫了一会儿,里面什么动静也没有。
江榕在花蕊里翻个身,是谁在半夜人嚎,还让不让鬼睡觉了!算了,去看场不要钱的电影吧,想到这里之后就穿门飞去,对门口的何原看都没多看一眼。
何原叫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时间问题。
怎么办?那两个妖怪…不对,那个小姑娘那么娇弱,绝不会是妖怪,一定是因为什么原因被妖怪缠上了,她会变成那个样子,都是因为妖怪的错…就算她是妖怪,这么美丽的小姑娘妖怪,也绝对不是坏妖怪,《聊斋》里不是写了那么多可爱的善良妖怪吗?她一定就是其中之一。不能让她死,要想办法救她才行,可是为什么要找瑰儿,难道瑰儿有办法对付妖怪?
何原脑海中不知不觉浮现出很久以前,那个带着豹和狐狸的神秘少女的梦境,不知为什么,忽然就对瑰儿充满了信心,毫无根据地觉得瑰儿应该有能力去救刚刚那个少女。
瑰儿的住址…住址…为什么越急就越想不起来…对了、对了,桃源社区…何原喃喃自语着,冲上了一辆计程车,说出了瑰儿家的地址。
“瑰儿,瑰儿,开开门…瑰儿…”“呯呯”的拍门声随着声嘶力竭的叫喊声在楼道中回荡着。
楼下,林睿撇撇嘴:“真讨厌,才安静了几天而已,怎么又来了。”
过了一会儿,见何原依旧执着地叫着,他终于忍无可忍地拉开门,向楼上大吼:“别闹了,楼上没人,他们都出去了!”说完,重重关上门,准备继续作业。
谁知对方才安静了一下,竟然又开始用力敲起他家的门:“小朋友、小弟弟,你开开门,瑰儿去哪儿了?求求你,快告诉我瑰儿去哪里了?有人正在等着她救命呢!小弟弟…”
可恶!讨厌!谁是小弟弟啊!林睿磨磨牙,准备去好好教训对方一下。
何原一把拉住开门的林睿:“小弟弟,你告诉我瑰儿去了哪儿?她的朋友要她去救她!她快死了!有个妖怪要吃了她!一只大鸟的妖怪,专门吃少女的肉!”在何原的合理化想象下,那只奇怪的大乌鸦当然是像恶魔、吸血鬼的东西,专门在黑夜里出现,对纯洁少女下手,如果救援的人去晚了,少女一定会被吸干鲜血、变成干尸。
林睿皱皱眉:“妖怪?你看见了?”
“小弟弟,真的有妖怪,真的有,她叫瑰儿点了火去救她,你快点告诉我瑰儿去哪儿了?我亲眼看见的。真的!真的!”
林睿忽然换上一副甜美的笑脸:“叔叔,世界上才没有妖怪呢,你想追瑰儿阿姨也别吓唬人啊!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妈,没事,是楼上瑰儿阿姨的朋友…”说着,背着走出来的母亲给了何原一个白眼,呯地关上了门。
何原举手想再敲门,又觉得没用,于是独自沮丧地下了楼,徘徊了一阵也不见瑰儿回来。于是咬牙,心想干脆自己回去试试,她不是说要瑰儿带着火去救她吗?难道那个妖怪怕火。我也做个火把…不,干脆买只焊枪去!
下定了决心,他拔腿就跑,这时,一个声音从背后叫住了他:“喂,你说救人去哪儿救?对手是什么样的妖怪?”
何原一回头,见那个小男孩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两只眼睛一闪一闪的,闪着一种很奇怪的光芒,是那种让人容易联想到“不怀好意”这个词汇的光芒。
白欣然喷出内丹之后,无力地倒在地上,看着自己的内丹被瞎了一只眼睛的乌鸦一把抓在手里,吐出了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血。
乌鸦拿着内丹,哈哈大笑。
本来白欣然就已经是他的刀下鱼肉了,可是没想到还可以得到她主动吐出来的内丹。虽然把她整个吃下去也可以提升修为,但总比不过她自己吐出的内丹效果好;相较之下,瞎了一只眼只要百十年就可以重新长出来,到算不了什么了。
“白欣然,这次你还往哪儿跑?你放心,现在我还不会要你的命,我还要让你好好欣赏一下何家血脉是怎么从世界上消失的…城市的生活看来真的太舒服了,舒服到连妖怪都只退不进,等我接受了何家的产业,也来试试城市妖怪的生活好了。哈哈哈,世界上再也没有仇人,这么大的城市任我遨游的感觉,一定很舒服,哈哈哈…”“哈哈哈…”一个同样阴冷的笑声,回音般地在他身后响起“说的好像这个城市是任你说了算一样,你以为没有了这只白虎,你就是老大了?那我呢?”
“就是,一点也不把火儿放在眼里,太不象话了!简直就和刘地一样!火儿,给他点教训,我支持你!”瑰儿一边添油加醋地挑拨,一边冲过来扶起白欣然,心疼地问:“你怎么样?还撑得住吗?他下手也太狠了,你们有什么深仇大恨?”
白欣然见何原躲躲闪闪地也跟在后面欣慰地一笑:“幸亏有你,瑰儿求你救救何家…他就是我说过的那个仇家。”
“哦,你们不是有约定吗?怎么,你毁约了?”瑰儿本来以为白欣然是与什么要贵发生冲突吃了亏,才向自己求助的,没想到竟然是她的老对头。难道白欣然真的觉得她来城里这么久了,对方一定找不到她,于是忍不住用法术帮了何家的人,结果对方就找上门来了?
白欣然一脸愤怒,指着乌鸦厉声说:“是他不守信用!他从一开始就抱着不守信用的打算!他是为了要让我没有时间修炼,才提出那个约定的,他根本就没打算遵守!”
乌鸦看见火儿开始紧张,可是他自从成妖之后,一没拜师、二无朋友,对于仅存在于传说中的灵兽不是很了解,见火儿一副要为白欣然出头的样子,虽然也很害怕他身上的力量,却壮着胆子说:“这位前辈,这是我与何家的恩怨,何家的祖先先杀了我所有的同族,我找他们报仇有什么不对!白欣然身为妖怪,却帮着人类来对付我,实在是无理取闹,分明就是故意要找我麻烦。我又不打算杀了她,只是想为了我惨死的族人报仇,这有什么不对?她是个为了人类不惜伤害同是妖怪的我的叛徒,难道你们还要帮她不成?”
“你…你还血口喷人!”白欣然被他的无耻气的浑身发抖。
“我管你那么多废话!”火儿举翅就在对方头上重拍了一下。
乌鸦眼睁睁看着他出手,却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脸上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但是火儿出手并不重,所以他倒也不是很慌乱,认为自己还有争辩的余地。
“你刚才说,以后这城市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这么对地狗说也就罢了,还敢当着我的面说?你以为我脾气好,不像地狗那么蛮横不讲理就好欺负吗?”火儿大模大样地抱着翅膀往树枝上一站,居高临下、以强凌弱的气势一览无余。
对他而言,这么大剌剌地教训人的机会并不多,所以机会一定要好好把握。一般妖怪见到他,不是讨好就是逃跑,再不然干脆昏倒或者豁出来拼个你死我活,所以他一直很羡慕刘地教训那些不开眼的妖怪时所用的那些台词——虽然嘴里不承认,有机会的话,他当然会将它们完美地运用出来。
正抱着白欣然帮她止血的瑰儿,见火儿有长篇大论练习用口舌杀人绝技的迹象,于是马上大喝一声:“火儿,全肉食大餐一周。”
“什么?这两个家伙至少可以做两周份的材料吧!”火儿不快地抗议。这只大乌鸦加上那只母老虎,可以吃多少顿啊,才一周就想打发我。
“不然从明天开始没有宵夜!”瑰儿立场坚定地威胁。
火儿摸着下巴开始盘算,并且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乌鸦。怎么想都觉得这件事应该还有更多的讨价还价空间才对啊,没道理就这么放过瑰儿。
林睿一直抱着胳膊,站在躲在远处的何原身后,看到火儿和瑰儿已经开始讨价还价,他就拉拉何原的衣服:“付钱、付钱,一共一万元,要现金不要支票。”他带何原
去找瑰儿可是要代价的,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嘛。
何原花了一些时间来反应,然后茫然地把自己的提款卡包括密码都交了出去。他看着那乌鸦和一只浑身布满了火焰——不,应该说是由火焰组合成的鸟在那里交涉着,觉得他自己的人生观似乎在这一晚被颠覆了。
“怎么办呢?是一下子就吃掉呢?还是留着多吃几顿?这真是个严肃的问题啊…”火儿认真地思考着,围着乌鸦一圈一圈地转“喂,瑰儿,我要求一周里每天十餐全是肉食,并且一个月不能强迫我吃水果!不然我就放他走!”
乌鸦终于明白任人宰割是什么滋味了。
他没办法反抗,也没有办法逃走,只能看着火儿在哪里围着自己打转,眼神中满是对食物的爱恋。他听着火儿就怎么吃掉自己、用什么方式烹饪等细节与那女子讨价还价,可是却没办法发表自己不愿成为食物呃意见。
一切都发生的那么快,他甚至还没有从刚才就要收拾掉白欣然的兴奋中回过神来,火儿就忽然来到了眼前——这只毕方为什么要帮白欣然,这件事本来就和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为什么要偏袒白欣然这个心向人类的妖怪!命运为什么总是对自己这样不公平,好不容易眼看着就要实现报仇大梦时,又有这样一个可怕的灵兽出来搅局。为什么他这么强大却连基本的是非观念都没有,要这样无端地来害自己!难道这个世界真的没有公理了吗?!
乌鸦的心里充满了绝望和愤怒——不,自己不能就这样死在这里,他要做最后的努力。
“…不行,还得加!”
“你不要得寸进尺啊!”“得寸进尺又怎样?有本事你不要求我啊,哈哈哈哈哈…”“你…等我回去告诉周影!”
“他一定会站在我这边的,你放心好了!”
“那我就告诉南羽,要她把收集到的妖怪肉全扔掉!”
“南羽才不会那么没义气呢!”
“我们无怨无仇,你们怎么可以…”
乌鸦想在瑰儿与火儿的争论中插话,可是这已经是他留在这世上的最后话语了。
乌鸦可能永远也不明白,并不是每个妖怪都会讲道理,也不是每个妖怪都会被他的道理欺骗,他更不会想到在世界上不是只可以依靠自己的力量,而是还有朋友这种可以在危机时刻提供帮助的对象。
他为了报仇,除了对何家人下毒手之外,将时间全都用在了修炼之上,他没有朋友,也没有想到朋友的存在。
其实白欣然也是一样,她除了修炼的那段岁月,全部时间都用在抚养何家的子孙上,她也没有妖怪朋友,如果不是认识了瑰儿,她永远也不会想到,自己不能用法术、不能做的事,其实是可以请朋友帮忙的。
趁着他们说话的时候,白欣然拼着最后的力气一跃而起,虎爪状的手臂直插进了乌鸦的背心,从他的心口透了出来。
看着乌鸦的身躯在一瞬间僵硬之后软了下来,白欣然感到了难以言喻的轻松。
自己这么多年来背着的那个难以形容的大包袱,在这一瞬间消失了,她再也受不了这种突然轻松下来的感觉,抓住瑰儿的手大哭了起来。
“什么!你竟敢抢我的食物,我要吃了你!自己选吧,你要五分熟,还是八分!”火儿看着自己讨价还价的资本,被白欣然用卑鄙的偷袭给毁了,教他怎么不生气。除了刘地,还没有哪个妖怪敢在他面前这样嚣张呢。
“闭嘴,刚才的条件外加一个月不用洗澡!”瑰儿对他妥协。
“哈哈哈哈哈…你早这么老实不就行了吗!那我拿回去放在冰箱里了,限你三十分钟内回来给我料理…哈哈哈哈,胜利喽…”取得谈判胜利的火儿,顿时忘记了白欣然刚才的冒犯,反正他知道瑰儿是不会让自己吃掉这头母老虎的,也就是说,以后可以经常性地利用这母老虎要挟瑰儿了,哈哈哈哈…真是一个愉快的夜晚啊。
看着那个火鸟唱着可怕的、内容全部和吃人有关的歌曲飞走了,何原这时才躲躲藏藏地溜了过来。虽然他很害怕,很像就此溜走,可是他却很担心那个少女的安危,不过来看看她是否没事,何原是不会安心的。
白欣然看到何原小心翼翼地探过头来,欣慰地笑了:“圆圆,你很了不起!你真勇敢,太奶为你感到骄傲…”
何原看着那张陌生脸孔上熟悉的慈祥笑容,忽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何原有些呆滞地坐在那里。
最后的告别仪式已经开始,大家都按照辈分,一一上前向老祖宗的遗体告别,可是何原觉得自己没有力气站起来。
怎么会这样,一切就像在做梦一样,明明出门前太奶奶还好好的,还替自己做饭呢,为什么会在睡梦中就那么去了,太奶的脸上,还挂着在睡梦中的淡淡笑容,她怎么会…怎么会…
大伯哭得昏了过去,被几个人匆匆扶到一边。
说着“一百多岁是喜丧”的那些旁观者根本不明白,太奶对何家人意味着什么,她这一走,整个何家好像少了最靠近心脏的那根血管一样,所有晚辈都找不到依靠,仿佛一下成了孤儿。
明明太奶之前还在健康地过着每天的日常生活,她是那么健康,以至于何原认为这种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即使太奶已经一百多岁了,何原也开始忽略…
可是原来真正要发生,只需要这么短的时间而已。
何原这几天精神恍惚得厉害,他总觉得自己还在听太奶夸奖自己,说自己是个勇敢的孩子,她为自己骄傲。其实他很清楚,自己没有达到太奶的期望,自己的课业一向是仗着小聪明混过来的,平时的生活也并不认真,甚至把谈恋爱当作一种有趣的游戏来玩,就好像某些同学说的——“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
何原知道太奶对子孙的要求,她生前常常这么唠叨“哪怕是做个挖大粪的,也要做个自己能养活自己的人。”这是太奶对子孙们唯一的要求,可是何原做不到,他只是仗着父母留下的遗产挥霍的狼荡子而已。
我会改的,我会改的,只要太奶能看见,我什么都愿意改,为什么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