缕花玫瑰木讲台,南北七彩玻璃嵌画,红大理石管风琴,大卫塑像,木天花,漆金。旁边有九个小教堂,零散的告解室。走廊点着白蜡烛,摇动着,阴影与宁静。
奇异的,突如其来的宁静。正式表演,那小小的spot亮起,我屈伏着,音乐一拍一拍地流走,我看着舞台地板上的灯光位置标贴,整个人处于空白,一动不动,我竟然不能再跳了——
突如其来的,悲凉的命运。
她就伏在浴缸里。我听见了寂静,还有是她的血,汩汩地流着,一滴一滴,发出轻微而空洞的声音。我抱起她。她就像变得很小,是我两手之间的事物。她的身体还是暖的,脉搏还扑扑地跳动。我按着她颈旁的伤口,只是血还是从我指间涌出来,流逝而去。我吻她的伤口,尝到血的腥热,但血并不因此停止,我只是浑身冰凉,搭搭地流着一滴又一滴的汗。我抬起头。我怀疑头上不再有天,而明日永不到来。我怀疑整个世界原来与我无关。生命的由来与终结,亦不过是瞬间的随意的残暴、荒谬的播弄。她的生命,在我面前一点一点地消失,但原来并非我的意愿。
如果有上帝,我愿意皈依。如果有路西化,我愿意出卖灵魂。
只求你,放过我。
后来她并没有死去,只不过被送入精神病院。
而我与嘉分了手,而且开始处于一种很奇怪的状态——
阳光不进,只有神话与权力的阴影…
教堂旁边,就是市政厅皇宫。皇宫建于十七世纪,外观是古典希腊庙宇样式。地下有一个小室,是审判室,即昔日宣判死刑之地。宣判后犯人便拉出丹处斩。审判室也因此立满恶形恶状的浮雕塑像。
二楼的大室叫做“市民之厅”地面是大理石,画有三个巨大的地球星宿位置图,象征荷兰的处女石像向上瞰望。处女左边是狮头女神,象征力量;右边则是智慧女神。四周是象征地、水、空气、火、和平、公正、力量、宇宙的神话人物塑像。
大厅以水晶吊灯照明。室内空空荡荡,阳光不进,只有神话与权力的阴影,使人遍体生寒。
——我开始见到我自己。
她进了精神病院后,我发觉,家中其实不单我一个人。早上醒来,我见到母亲的床上,睡着我自己。我认得她,是因为她有我一样的深黑眼睛,充满惶惑与倔强的神气,头发一样的柔韧与脆弱,只是年纪比我小得多,可能只有七、八岁。
我站着,看她。
她脸上是悲悯与同情。
我掩上眼睛。
她消失了。
二楼的“公证室”烟囱上画了摩西在西乃山接受十诫的故事。房角又画了小孩子的头,因为这又是公证结婚之地。
——我排舞的时候,她又在远远地看着我。有时勾动手指,要我去。我不。
南画廊,是商务大臣的办公室,为八个塑像包围,为首的是阿波罗神,取其光明和谐之意。天花板却是战争杀戮图,记录荷兰人反抗西班牙人入侵,为期二十四年的战争。
——有时她索性站在我面前来,我不理她。
市政室,是商议之地。室内有齐壁大画,记叙罗马人进行和谈的情景。天花板大画则记叙罗马人为国家不认儿子的故事。
——她便想出千百种方法来磨折我。
阳光灿烂的早晨,我回校排练,抬头却看见她,高高地站在四楼音乐室的屋顶,还仰着头笑着,跟我挥下手,然后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