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母亲和我已经完成了我们的责任。细细决定放弃大学二年级的课程,回港定居,她讨厌英国。我们叫了冰冻的新酒,尝点意大利芝士。细细说她在意大利被打劫的情况,一会又谈到巴赛罗那的米罗博物馆,布拉格的城堡与水晶,相对起来,我的工作就很单调,愈来愈像幼稚园教师。她听了静下来,很严肃的问:"在没在像我这样的女病人?"我笑:"没有。"她又问:"有没有碰她们呢?"我老老实实的答:"没有。"她又忽然问:"你是个好男人吗?"我想想,道:"那要待别人来评定。"她坚持:"我问你。"我只好答:"我想我是。"她便说:"我怀孕了。"
这是我第三次接触她的裸体。麻醉师为她注射麻醉剂的时候,她拉着我的白袍,问我:"詹克明,你可否爱我呢?"我一怔,反应很慢的,道:"叶细细,我不可以。"但她已经失去知觉了。我到手术室拿着钳子与吸盘,充当一个护士,我的旧友非常熟练的张开她的xx道。她很快的流了血。细细坚持要我在场,不知是一个阴谋还是一个诱惑,她的血就像是生命的伤害,很多很多的涌出来,钳子非常冰冷。我抬头看见手术台的灯。吸盘抽出了胎儿,在胶袋里盛了一摊血肉,来自细细体内。我轻轻的碰一下她的胎儿,犹有温热。此时我忽然想与她有一个孩子。
她的身体很虚弱,我便把她接回家去,告诉赵眉她做了肠胃的小手术。也事有凑巧。赵眉患了急性胰脏炎,要入院住天,做点小手术。一下子我身边有两个亲密的病人,实在分身不暇。有一天实在累极,下午没有预约,便提早关了诊所。回家休息。小女儿到赵眉母亲家里去。下午的家静悄无人,细细想来已经休息。她有点低血压,体力恢复得很慢。回家我又闻到一阵淡淡的酸馊气息,回忆一阵一阵的向我袭过来。这许多年了,此情此景都似曾相识,但其实那些日子都不会回来了。盛夏炎炎我感到了一阵冰凉。倒了一点威士忌,加很多很多的冰,就此在客厅睡了。
醒来是黄昏,眼前却在一个黑影,我以为是我自己死亡的影子,心里一惊,便醒过来了。细细以背向我,正在喝我剩下的威士忌酒,想来酒已暖了。我不动声色的看她,她穿着白色丝质睡衣,没穿睡裤,只有一条白丝小内裤,皮肤黑亮,腿上却一滴一滴的承接了眼泪。细细哭了,我不敢惊动她。不知她为何而哭,或许只是为了生存本身:如此风尘阅历。镭射唱机开动,隐隐传来贝多芬的《庄严弥撒曲》。《弥撒曲》恐怕是贝多芬最庄严而哀伤的曲子了。此时我亦感到了与叶细细有一种非常庄重的接近。
好一会,她的泪停了,开腔道:"你为什么不爱我?"把我吓了一跳。我伸手揩抹她膝上的泪水:"你知道,爱情并不是一切。我是你的医生,我时常都是。"细细低声道:"对你的爱情是一种病吧,我渴望病好。"我说:"你渴望,便得着。"——多么像耶稣基督,我几乎要笑出来。她转身看我:"詹克明,你可否令我幻灭了?不再爱你?"我慢慢地抚摸她:"可以。我原来是一个不值得的人。"我轻轻的抚她的乳:"你长大了,不再追求不存在的事情。"这样她便吻我了,唇那么轻而密,如玫瑰色的黄昏小雨。她褪去她的睡衣,她的皮肤如丝。我只是怔怔的让她摆布,我心里却非常清楚,我们愈接近幻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