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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吐(3/6)

。那天我在同人刊物的大本营,相约与同志往天星码头示威,抗议港英政府压制言论自由。港英当局发了通牒:谁去示威便抓谁。在去示威的途中,我缚了头带,手牵着同志的手,右边是吴君,左边是赵眉,迎着一排防暴警察,这时候我脑海里漫无目的,想到了柏克莱校园一个黑人警察打伤我以前的表情,约翰.列农的音乐,大麻的芳香气味,叶细细的呕吐物,她萌芽的乳,及加州海湾大桥的清风。记忆令我的存在很纯静,我身边的吴君,此时却说:"他们都走了。"我回身一看,果然身后所在人都走了,只剩下我们数人,面对着防暴警察。

他们开始用警棍打我们了,在血腥及汗的气味里,我想起了叶细细。

在关她的联想与记忆,总是非常痛楚。

她与母亲来拘留所看我。母亲怕我留案底,自此不能习医,因而哭得死去活来。细细只站在她身边,一眨一眨她的大眼睛,微黑的皮肤闪闪发亮,肩膊有汗,如黎明黑暗的一滴露珠,她一直没作声,离开前紧紧的捉我的手。

回家后我得卧床休息,整天头痛欲裂,吴君和赵眉偶然来看我。赵眉是一个温柔羞怯的女子,来到我家,总是拘拘谨谨,反而是我逗她说话,只是她总来看我,携着百合、玫瑰、郁金香,先在我房里坐得远远的,慢慢的坐到我床沿来,有时念一首她写的诗。我握着她的手,感到了着实的亲密温柔。我也首次生了与一个女子结婚的意思。

细细还在寄宿学校,偶然回来。一个周末下午,赵眉来看我,走的时候就在客厅碰到叶细细。我听得声响,便想到客厅里作介绍,但已听得细细在问:"你是谁?你为什么来看詹克明?"我到客厅里看见赵眉,非常惊惧而无助,细细双眉挑得老高,在打量赵眉,赵眉匆匆低头说:"我先走了。"便风似的去了。

细细和我在客厅对坐,她戴上黑眼镜,点一支烟而我头痛欲裂。空气如水,静静的淹没。她良久方问:"你爱她吗?"我十分烦恼,不禁道:"为什么女子总爱问这样的问题。"她忽然走近我,扯起我头上的绷带,咬牙切齿地道:"你好歹尊重我们一些。"然后她放下我,收拾她的手提大袋,回到房间去。细细毕竟长大了,不是那个在我手掌里呕吐的小女孩了。我竟然有点若有所失。

细细后来失了踪。我的头伤痊愈,细细的学校打电话来,发觉细细离校出走,已经二、三天。母亲现在老了,很怕麻烦,想脱掉叶细细监护人的身份,正跟校长纠缠,我立刻四出寻找叶细细,赵眉陪我,去哪里找呢?城市那么大,霓虹光管如此稠密,连海水也是黑的,密的,像铅,城市是这么一个大秘密。这时我才发觉,我根本不认识香港。

我找遍了细细的同学,一个女同学透露:一个男子将细细收容在一间空置的旧房子里,在深水埠我和赵眉便踏着弯弯曲曲的街道去找她,而我又不慎踩到了狗屎,几个老妓女在讪笑。吸毒者迎上来向我拿十块钱。单位在一间铁厂的阁楼。晚上铁厂在赶夜班,一闪一闪的烧焊,"哗"的着了一朵花。我踏着微热的铁花,感到眼前的不真实,便紧紧的捉着赵眉的手。赵眉也明白,安慰道:"一会儿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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