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文学生活

中国文学有一zhonghan有教训意味的文学与一zhong优mei悦人的文学二zhong的区别，前者为真理之运转传达工ju，所谓“文以载dao”之文，后者为情愫之发表，所谓“抒情文学”二者之区别，至为明显：前者为客观的，说明的，后者为主观的，抒情的。中国人都一致推崇前者，认为其价值较后者为高大。因为它改进人民的思想，并提高社会dao德之水准。从这一个观点chu发，他们遂轻视小说戏剧这一类文学，称为“雕虫小技”不足以登大雅之堂。唯一例外为诗，诗虽同样为抒情文学，他们对之非但不予轻视，且珍爱修养之盛，过于欧mei。事实上，中国文人全都暗里huan喜读读小说和戏剧，而官吏阶级虽在其冠冕堂皇的论文里说仁dao义，可是在其私人说话里往往可以发现他们很熟悉《金瓶梅》或《品hua宝鉴》中人wu，二者都是滢猥的两xing小说。

其理由易见。那些说教的文学大ti上均属品质低劣的次等作品，充满了宣扬dao德的陈腐之说，和质直的理论。思想的范围又为畏惧异端邪说的心理所限。故中国文学之可读者，只是那些han有西洋意识之文学，包括小说，戏剧和诗，这就是幻想的意象的文学而不是思考的文学。读书人本不是经济专家，而编写讨论捐税的文字，文人学士手未尝一执刈镰，偏写讨论农耕的文字，而政治家本非工程师，乃大写其“黄河保护计划”——这一类是很普遍的题目——在思想限阈内，象中国的俗语说法，读书人都在孔夫子门槛里翻jin斗。他们都轻视庄子，却人人读读庄子，庄子为毁谤孔氏学说的伟大著作家。有几位学者胆敢玩玩佛学，不过他们对于佛教仪式并不崇奉，茹素戒荤亦不虔诚。他们的畏惧异端学说，有如畏惧达mo克而兹（Da摸cles）的利剑，畏惧异端实即畏惧新思想。文学本生存于自然发生的境界中，却pei备以经典的传统思想，心的自由活动之范围乃大受限制，这在孔夫子门槛里翻jin斗，不问其本领如何高大，终不过是孔门界限里的翻jin斗而已。

总之，一国的学者赓续讨论仁义达二千五百年之久，自难免重复，不是瞎说，一篇荣膺殿试第一名的大文章，倘译成简单的英文，真要以其幼稚浅薄使读者陷于百思不得其解的困境。伟大的智慧所产生的伟大文艺，予人以一zhong虱子戏一样的异样诙谐的印象。一个作家是以只能在小说戏剧的境界限以内，才能发挥其创作天才，因为他们在小说戏剧的园地上，始能舒泰地保持一己之个xing，于是幻想的意象得以活泼地创造。

衡之实际，一切有价值的文学作品，乃为作者心灵的发表，其本质上是抒情的，就是发表思考的文学也适用这zhong原理——只有直接从人们心灵上发生的思想，始值得永垂不朽。爱德华-杨格（EdwardYoung）早于１７９５年已在《原始作文之研究》一书中，很清楚的说明这zhong观点。金圣叹是十九世纪的杰chu批评家，在他的著述中屡屡这样说：“何为诗，诗者是心之声。可见之于妇人之心中，可见之于婴孩之心中，朝暮涌上你的心tou，无时无刻不在心tou。”文学之原始实在是这么单纯，不guan一切文法上修辞上的技巧，怎样的会叫一般大学里的教授埋tou磨炼起来。金圣叹又说：“文人非勉qiang说话，非被迫而说话，但意会所到，chu自天机，有不期说而说者。有时叙事，有时抒其xiong中积愫，所言者既已尽所yu言，即搁笔不复赘一字。”文学与非文学作品之不同，就在有的写在笔下，倍觉mei丽，有的写来，拙直无味，自然那些写得越是mei丽胜过别人的，越能永垂不朽。

文学之抒情的素xing，使吾人得以把文学当作人类xing灵的反照，而把一国的文学，当作一国的jing1神的反映。倘能把人生比作大城市，那么人类的著作可以比作屋子ding阁上的窗口，人们可由以俯瞰全景，读着一个人的著作，吾人乃从作者的窗口以窥察人生，因而所获得的人生之景象一如作者之所见者，星，云，山峰，创chu地平线的lun廓，而城市里的一切走廊屋ding，彼此似属相同，但从窗口里面窥探的城市景se是ju个xing的，是有各自的特殊面目的。检阅一国的文学，吾人是以仅在获取人生底一瞥，一如中国最优智慧所能见到而经由他们特殊的、个xing的手段所表现者。

语言与思想

中国文学手段，即中国语言之语格，实为决定中国文学特殊发展的主要因素。与欧洲语言一加比较，很可以循索chu中国思想与文学之特殊xing，乃单纯的受所谓单音语言的影响，其程度至shen。中国语言之发音，如“金、昌、张”其所生之后果，至可惊人，此单音组织决定中国著作之特xing，而此著作特xing产生中国文学传统的持续系统，复因而影响及于中国思想之保守xing。更进一步，亦为文言与口语分别之原因。这又转而使从事学问，倍gan艰难，于是其势难免成为少数阶级的专利品，最后，此单音组织直接影响中国文学格调的某些特殊xing。

每个国家，都发展一zhong最适合于本国语言的文学作品。欧洲并未发展一zhong象形主义的作品，因为印度欧罗ba语派之发音结构其子音比较的浪费，而其缀合又变化无穷，是以需要一zhong分析的字母，因而用这zhong文字于象形的表示，必至陷于不可救药的不正确，因为文字的象形制度，不能单独应用，以中国文字为例，我们觉得它需要发音原理来辅助，始能产生任何重要发展。这些基本的象形文字之连缀，其作用纯在乎求发音上之功效。而实际上中国字典所收录之四万以上的文字，其百分之九十系建筑于缀音原则上面，差不多用一千三百个象形字作为发音记号。语言之单音组织如中国文字者，仅有四百个左右之缀音组合，如“秦、昌、张”等，也就够用了，但是日耳曼语系中，发明一zhong新的记号以代表各个新的声音缀合如德文中之Schlacht及Kraft或英文中之Scrtched及Scraped，显然是不可能的，中国语言之未尝发展西洋意味的表声书ti，因为象形记号之发音的应用已足敷应付。倘中国语言中曾用到过象德文SchlachtKraft、英文ScratchedScraped那样的文字，他们gan于迫切的需要，老早就发明了一zhong表声的书ti了。

中国单音缀合之语言与书写字ti间之完全调整盖易于理会。语言缺乏表声的形式结果，产生多数发声相同的文字。Pao一个声音，可以表示一打以上的意义：包，抱，饱，泡，依此类推。因为象形原理的应用，只限于ju象的事wu或行动，在古时已gan觉运用之困难，故原始文字“包”用作纯粹的发声符号，而假借以表示其他同声的文字。结果发生很多纠纷，而在汉代文字大定以前，吾们有许多这样的假借文字，以一字表指许多不同的事wu。事实上之需要，迫使中国人加添符号（称为字gen），以表示意思的群ti，这就是这个Pao字yu用以指示者。

发声记号的使用，不是十分严格而正确的，吾们有下例名字在现代中文中读作Pao或P’ao二zhong读法，但每一个字陪衬着一个分数记号或字gen，例如抱跑袍饱泡鲍炮胞咆-刨苞雹。象这个样子，包加上手旁字gen，其意义为怀抱之抱，加足旁字gen，意义为奔跑之跑，加衣旁字gen，意义为长袍之袍，加食旁字gen，意义为吃饱之饱，加水旁字gen，意义为泡沫之泡，加火旁字gen，意义为hua炮之炮，加鱼旁字gen，意义为鲍鱼之鲍，加rou旁字gen，意义胞胎之胞，加石旁字gen，意义为枪-之-，加口旁字gen，意义为咆哮之咆，加艹tou字gen，意义为苞芽之苞，加雨字tou字gen，意义为冰雹之雹，加刀旁字gen，意义为刮刨之刨。这就是解决同音异义问题的调整方法。

假定这个问题不是在同音异义的问题上，假定中国文字里tou也有象英文里touScrapedScratched那样的字，则首先就gan到有区别发音的必要，这样，恐怕中国文字也就会有了欧洲语系的字母，因而识字的人也会普遍了。

中国文字既属于单音组合，殆无可避免的必须用象形字ti。单是这个事实，大大地变更了中国学术的特xing和地位。由于它们的自然底本质，中国文字在口语发音中不易多所变化。同一记号，在不同方言中，可以读作各别的声音，不同的方言甚至可以视为不同的语言，如基督十字架的记号在英文中读作Cross，在法文中可以读作Croix。这是与中国古代文化的一贯xingju有密切的关系的。更重要于此者，使用此等文字使吾人隔了千百年以后还能直接诵读孔氏经书。孔氏的经书在吾们自己的纪元第六世纪时几乎变成不可诵读，试一想及此，很觉有趣，倘真遇到这样情形，孔子的尊崇地位将受到何等影响呢？

的确，中国文字当秦始皇焚书坑儒之际，发生过重大变革，至今研究孔氏学说的学者，分成二大营垒，其一信仰“古文”的经书本子，所谓古文据说是砌藏于孔氏居宅bi间，得免燔灼，而经后来坏bi发现的原本；别一派信仰“今文”书本，这是年老儒生口授传诵而笔录下来的，这些老儒生系将经书熟记，幸免于暴秦的厄运者。但从此以后（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