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纽约如何讲品茗供等等题目呢？原来我带来不少此类书。陈眉公《宝颜堂秘笈》，王均卿《说库》，开明圣经纸五册《廿五史》全运来，又有《文致》《苏长公小品》《苏长公外纪》《和陶合笺》《群芳清玩》《小窗幽记》《幽梦影》以至燕儿蝶儿匡儿图我都带来，只忘记带《欣赏篇》《说郛》《樵歌》《寒山诗集》，至悔。哥比亚中文图书馆丛书备得不少，但我懒得门，至今未去查过。屠隆《冥寥游》给我全译列书中了。我最快活的是集中国咏命遣怀一类诗四十余首，其达观味实与OmarKhayyam相等，如白居易对酒诗"昨日低眉问疾来，今朝抆泪吊人回""相逢且莫推辞醉，听唱关第四声"。及"不开笑是痴人"之句，与Omar何别？觉隐诗"一脉青山景幽，前人田产后人收，后人收得休喜，又有收人在后"，何尝不警悟？李密庵《半半歌》何尝不冲淡？东坡《述怀行香》词何尝不逸？《骷髅赞》何尝不悲壮？…这样把乐天、东坡、石田、畏…等等诗人请来聚一堂，唱和酬咏，倒也可以凑成代表中国诗人人生哲学的"人生曲"，名为TheHu－manSymphoBny，又名为AChineseFantasia。话不多谈了，已写过时候，可见《宇宙风》文本月不该写的，后悔无及。

国人如何艺术法，如何品茗，如何行酒令，如何观山，如何玩，如何看云，如何鉴石，如何养、蓄鸟、赏雪、听雨，风、月。…夫雪可赏，雨可听，风可，月可，山可观，可玩，云可看，石可鉴，本来是最令西人听来如醉如痴之题目。《吾国与吾民》，所言非此，而大分人注目到短短的讲饮园艺的《人生的艺术》末章上去，而很多国女人据说是已奉此书为生活之法则。实在因赏月之外，有中国诗人旷怀达观逸退隐陶情遣兴涤烦消愁之人生哲学在焉。此正足于国赶忙人对症下药。因有许多读者观此中底奥及一般风月与夫家享乐之方法，所以书局劝我先写此书。不说老庄，而老庄之神在焉，不谈孔孟，而孔孟之面目存焉。这是我写此书之发端。

三月初动手，写了二百六十页，忽然于五月初一夜在床上作起序来，乃觉今是昨非，将前稿尽行毁去。因原来以为全书须冠以西方现代质文化之批评，而越讲越，又多论辩，至使手稿文调全非。自五月三日起乃重新编起，至七月底全书七百页，所以在这三月里如文王囚在羑里一般，一步也走不开。然而并不叫苦，反如受军事训练，一切纪律化、整齐化、严肃化。要在早睡早起，夜眠必足，眠足则翌晨坐在明窗净几，一面烟，一面饮茗，清风徐来，鼻里嗅嗅两下，轩动，神焕发，文章由中一句一句一段一段念，叫书记打初稿，倒也是一快乐。夜眠不足，文章便吐不来。《吾国与吾民》是在打字机上自己打的，而这书是述而由人笔记的。平常也无甚腹稿，只要烟好茶好心情好，便可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