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论幽默

幽默本是人生之一bu分，所以一国的文化，到了相当程度，必有幽默的文学chu现。人之智慧已启，对付各zhong问题之外，尚有余力，从容chu之，遂有幽默——或者一旦聪明起来，对人之智慧本shen发生疑惑，chu1chu1发见人类的愚笨、矛盾、偏执、自大，幽默也就跟着chu现。如波斯之天文学家诗人荷麦卡奄姆，便是这一类的。"三百篇"中《唐风》之无名作者，在他或她gan觉人生之空泛而唱"子有车ma，弗驰弗驱，宛其死矣，他人是愉"之时，也已louchu幽默的态度了。因为幽默只是一zhong从容不迫达观态度，《郑风》"子不我思，岂无他人"的女子，也han有幽默的意味。到第一等tou脑如庄生chu现，遂有纵横议论捭阖人世之幽默思想及幽默文章，所以庄生可称为中国之幽默始祖。太史公称庄生hua稽，便是此意，或索xing追源于老子，也无不可。战国之纵横家如鬼谷子、淳于髡之liu，也ju有hua稽雄辩之才。这时中国之文化及jing1神生活，确乎是jing1力饱满，放chu异彩，九liu百家，相继而起，如满tingchunse，奇hua异卉，各不相模，而能自chu奇态以争妍。人之智慧在这zhong自由空气之中，各抒xing灵，发扬光大。人之思想也各走各的路，格wu穷理各逞其奇，奇则变，变则通。故毫无酸腐气象。在这zhong空气之中，自然有谨愿与超脱二派，杀shen成仁，临危不惧，如墨翟之徒，或是儒冠儒服，一味zuo官，如孔丘之徒，这是谨愿派。ba一mao以救天下而不为，如杨朱之徒，或是敝屣仁义，绝圣弃智，看穿一切如老庄之徒，这是超脱派。有了超脱派，幽默自然chu现了。超脱派的言论是放肆的，笔锋是犀利的，文章是远大渊放不顾细谨的。孜孜为利及孜孜为义的人，在超脱派看来，只觉得好笑而已。儒家斤斤拘执棺椁之厚薄尺寸，守丧之期限年月，当不起庄生的一声狂笑，于是儒与dao在中国思想史上成了两大势力，代表dao学派与幽默派。后来因为儒家有"尊王"之说，为帝王所利用，或者儒者与君王互相利用，压迫思想，而造成一统局面，天下腐儒遂chu。然而幽默到底是一zhong人生观，一zhong对人生的批评，不能因君王dao统之压迫，遂归消灭。而且dao家思想之泉源浩大，老庄文章气魄，足使其效力历世不能磨灭，所以中古以后的思想，表面上似是独尊儒家dao统，实际上是儒dao分治的。中国人得势时都信儒教，不遇时都信dao教，各自优游林下，寄托山水，怡养xing情去了。中国文学，除了御用的廊庙文学，都是得力于幽默派的dao家思想。廊庙文学，都是假文学，就是经世之学，狭义言之也算不得文学。所以真有xing灵的文学，入人最shen之yin咏诗文，都是归返自然，属于幽默派、超脱派、dao家派的。中国若没有dao家文学，中国若果真只有不幽默的儒家dao统，中国诗文不知要枯燥到如何，中国人之心灵，不知要苦闷到如何。

老子庄生，固然超脱，若庄生观鱼之乐，蝴蝶之梦，说剑之喻，蛙鳖之语，也就够幽默了。老子教训孔子的一顿话："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吾闻之，良贾shen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yu，态se与yin志，若是而已。"无论是否战国时人所伪托，司ma迁所误传，其一gu酸溜溜气味，令人难受。我们读老庄之文，想见其为人，总gan其酸辣有余，shirun不足。论其远大遥shen，睥睨一世，确乎是真正eomicspirit（《说见》下）的表现。然而老子多苦笑，庄生多狂笑，老子的笑声是尖锐，庄生的笑声是豪放的。大概超脱派容易liu于愤世嫉俗的厌世主义，到了愤与嫉，就失了幽默温厚之旨。屈原、贾谊，很少幽默，就是此理。因谓幽默是温厚的，超脱而同时加入悲天悯人之念，就是西洋之所谓幽默，机警犀利之讽刺，西文谓之"郁剔"（Wit）。反是孔子个人温而厉，恭而安，无适，无必，无可无不可，近于真正幽默态度。孔子之幽默及儒者之不幽默，乃一最明显的事实。我所取于孔子，倒不是他的踧踖如也，而是他燕居时之恂恂如也。腐儒所取的是他的踧踖也，而不是他的恂恂如也。我所爱的是失败时幽默的孔子，是不愿zuo匏瓜系而不食的孔子，不是成功时年少气盛杀少正卯的孔子。腐儒所爱的是杀少正卯之孔子，而不是吾与点也幽默自适之孔子。孔子既殁，孟子犹能诙谐百chu，踰东家墙而搂其女子，是今时士大夫所不屑chu于口的。齐人一妻一妾之喻，亦大有讽刺气味。然孟子亦近于郁剔，不近于幽默，理智多而情gan少故也。其后儒者日趋酸腐，不足谈了。韩非以命世之才，作《说难》之篇，亦只是大学教授之幽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