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幽默

幽默者是心境之一状态，更进一步，即为一zhong人生观的观点，一zhong应付人生的方法。无论何时，当一个民族在发展的过程中生产丰富之智慧足以表lou其理想时则开放其幽默之鲜葩，因为幽默没有旁的内容，只是智慧之刀的一晃。历史上任何时期，当人类智力能领悟自shen之空虚、渺小、愚拙、矛盾时，就有一个大幽默家chu世，像中国之庄子，波斯之喀牙姆(OmarKhayyam)，希腊的亚里斯多德，雅典民族倘没有亚里斯多德，jing1神上不知要贫乏多少，中国倘没有庄子，智慧的遗产也不知将逊se多少。

自从有了庄子和他的著作，一切中国政治家和盗贼都变成了幽默家了，因为他们都直接间接地接受了庄子人生观的影响。老子先于庄子已笑过清越而激变幻谲的狂笑。他一定终shen是个独shen汉，否则他不能笑得这样俏pi，这样善于恶作剧，无论如何，他到底娶过亲没有，有无子嗣后裔，史籍上无从查考，而老子最后的罄咳之首却被庄子抓住。庄子既属较为少壮，hou咙自然来得嘹亮，故其笑声的环lun，历代激动着回响，吾们至今忍不住错过笑的机会，但有时我gan觉我们的玩笑开得太厉害，而笑得有些不合时宜了。

欧mei人对于中国问题认识之不足，可谓shen渊莫测;欧mei人有时会问:“中国人可有幽默的意识否？”这样的问句，适足以表示其无识，其语意之稀奇，恰好像阿拉伯商队问人:“撒哈拉(Sahara)沙漠中有无沙土？”一个人之存在于国家中，看来何等渺小，真是不可思议。从理论上观察，中国人应该是幽默的，因为幽默产生于写实主义，而中国人是非常的实ti主义者;幽默生于常识，而中国人ju有过分的常识。幽默，尤其亚洲式的幽默是知足悠闲的产wu，而中国所有的知足和悠闲，超乎寻常之量。一个幽默家常常为失败论者，乐于追述自己之失败与困难，而中国人常为神志清楚，xing情冷静之失败论者，幽默对卑鄙罪恶常取容忍的态度，他们把嘲笑代替了谴责。

中国人又有一zhong特xing，专能容忍罪恶。容忍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而中国人两面都有。倘使吾们在上面讲过的中国人之特xing——知足，容忍，常识和老猾俏pi是真确的，那么幽默一定存在于中国。

中国人幽默见之于行为上者比之文字为多，不过在文字上有zhongzhong不同形式的幽默，其中最普通的一zhong，叫作“hua稽”即许多dao学先生，也往往多用别号掩其真姓名纵情于此等hua稽著作。照我看来，这实在是“想耍有趣而已”此等著作乃为刚xing过qiang之正统派文学传统束缚之放纵。但幽默在文学中不能占什么重要地位，至少幽默在文学中所担任的角se及其价值未被公开承认过，幽默材料之包容于小说者至为丰富，但小说从未被正统学派视为文学之一bu。

《论语》、《韩非子》和《诗经》里tou，倒有天字第一号的幽默。可是dao学先生装了满肚的清正人生观，到底未能在孔门著作中ti会什么诙谐的趣味，即似《诗经》中的mei妙生动的小情诗也未领悟，竟替它下了一大篇荒唐古怪的注解，一如西方神学家之解释《圣诗集》(SongofSongs)。陶渊明的作品中也han有一zhongmei妙的幽默，那是一zhong闲暇的知足，风趣的逸致和丰富的舍己为人的热情。最好的例子，可见之于他的责子诗:

白发被两鬓，肌肤不复实。

虽有五男儿，总不好纸笔。

阿舒已二八，懒惰故无匹。

阿宣行志学，而不爱文术。

雍端年十三，不识六与七。

通子垂九龄，但念梨与栗。

天运苟如此，且进杯中wu。

杜甫和李白的诗也yun涵着相当的幽默，杜甫作品常令人惨然苦笑。李白以其浪漫恬淡的情绪令人愉悦，但吾人遂不以幽默称之。一zhong卑劣的威风，dao学先生所挟持以为国教者，限制了思想情绪的自由发展，而使小说中自由表现的观点和情绪成为禁wu，可是幽默只能在小说和天真观点的领域上生存。事实于是很明显，像这样的因袭环境，不会增进幽默文学之产生的。假使有谁要搜集一个中国幽默文字的集子，他务须从民间歌谣、元剧、明代小说选bachu来，这些都是正统文学栅垣以外之产wu，其他如私家笔记，文人书翰(宋明两代尤富)，态度的拘谨稍为解放，则亦han有幽默之材。

但中国人人都有他自己的幽默，因为他们常常huan喜说说笑话，那zhong幽默是刚xing的幽默，基于人生的诙谐的观gan。尽guan报章的社论和政治论文格律极端谨严，不大理会幽默，可是中国人的重要革新运动和建设方案所采取的轻妙方法，常chu乎外国人意想之外，未免幽默过度，像政府的平均地权计划，水旱灾救济，新生活运动，禁烟委员会。有一位mei国教授新近来游上海，历在各大学演讲，不意听讲的学生每逢听到他诚恳引证到新生活运动时，辄复哄堂大笑;假使他再郑重地引证禁烟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