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煲一锅粥给他送去――石坤能够想起来的,最为刻骨铭心的记忆,也就是这些了。
学生时代,石坤书生气十足,他的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学习和社团活动上,而乔冬蕊出生书香门第,家教严格,导致她的性情传统而严谨。他们注定了要谈一场柏拉图的恋爱,空洞,但是很清澈很美。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回想自己的初恋,总会茫茫然感觉到一种抽象的绚丽,比肉体的回忆更多了一些苍凉的意味,兼之与年华消逝红颜易老的感触彼此紧密相连,就有了双倍的惆怅――这话是汉谊说的。
汉谊对于他和乔冬蕊的那一段感情耿耿于怀,时常借题发挥,指桑骂槐。实际上汉谊是知道的,他和乔冬蕊从分手的那一天起,就再没有过任何联络,可能是由于多年来他的生活太过贫乏,除了乔冬蕊,汉谊甚至找不到哪怕是一个假想的对手来激怒他。闹别扭时,他的沉默和忍让往往是意想不到的利器,重重击垮汉谊的自信,她百般纠缠、百般撒泼,千方百计惹恼他、刺激他。他不还击,每每一声不响地坐到书桌前,埋首于书本,对她的吵闹充耳不闻。这是为什么呢,或许是出于足够的涵养,或许是深刻的厌烦吧。他不能确定。
大四时乔冬蕊第一次带他回了家,见了乔家长辈。乔家父母对他印象很好。他们打算寒假去石坤的老家,拜会石家双亲。这些,就是有了天长地久的意思。那时候,他一心一意地要与乔冬蕊相伴终生,完全没有想到过会离开她,直至他遇见汉谊。
汉谊是一声平地惊雷,甫一出现就弄得震天动地。他们是在石坤初中同学的生日聚会上邂逅的,汉谊是省城美术学院的学生,与石坤同年级。她有一头叫人眼花缭乱的卷发,衣着惹火,身材玲珑丰腴,走路一阵风似的,笑声尤其夸张,像男人一样高亢爽朗。石坤本性厌恶这样张扬的女孩子,但后来,他却因为同样的原因,为她魂飞魄散。
是汉谊先迷恋上他。从见面的第二天起,她就开始追求他。她的追,不是隐晦羞涩的追,而是笃定地、勇猛地、坚决地、铺天盖地地追,就像一头美丽矫捷的豹,腾空而起,快如箭矢,追得他山穷水尽,无路可逃。
他没有隐瞒乔冬蕊,他们起初是以讪笑的态度对待汉谊的那些礼物和表白,他拒绝起来也是理直气壮、一清二楚。渐渐地,他有些不忍心,省城和离溪市的高速公路尚未修通,汉谊大老远搭六七个多钟头的长途车从美院赶来见他,盛夏的中午,大毒日头底下,他不能不请她喝杯酸奶,坐上一会儿,闲聊几句。他对自己说,不要紧的,时间长了,这女孩子自然就会知难而退。
但事情沿着与愿望相悖的方向发展下去,比如一列出轨的火车,难以挽回。一个多月以后,石坤察觉到了来自内心的危险,他下定决心和汉谊做最后一次长谈,决绝地表明态度,让她彻底死心。
汉谊有个姨妈在离溪工作,她约他去姨妈家谈,去了才知道汉谊的姨父姨母都出差了,偌大的房子就剩他们俩。他坐立不安,只求速速解决问题。可汉谊捧出丰盛的午餐,以及一瓶陈年红酒,笑容可掬且又是可怜兮兮地请求他吃了饭再说。他心软了,留了下来。就是那天,他知道了红酒的阴险,几杯醇香的酒下了肚,在毫无防备的松懈状态中,他昏头昏脑地,做了汉谊身体的主人,也做了自己灵魂的叛徒。
酒意微醺,汉谊曲意奉承的身子仿佛一条柔润的热带鱼,滑而饱满,怎么抓都抓不住,他莫名地被激怒了,意乱情迷地拼命捉牢她,捏紧她,深入她,占据她。他从不知道女人是这样的好,跟教科书里讲的那些干巴巴的名词完全两样。他疯了――不不,他不想为自己荒唐的行为胡乱寻找籍口。从汉谊的姨妈家走出来,站在大街上,他诘问自己,究竟是由于酒的诱惑,还是潜意识里暗暗滋生的情意。这问题太复杂,他无法回答,呆立在炽热的太阳底下,虚脱似的,出了一身大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