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七

有一年明娃和明娃妈跟我们一起到北京来，给明娃治病。母子俩都tou一回坐火车，tou一回见平原，一天一宿不睡也不困，扒着窗口往外望，说“受苦也这搭儿介受哩，麦zhong得够咋稠”说“作牲灵也要在这搭儿作哩，一满是平川地”正是清晨，广阔的平原上yang光渐渐铺开，雾气也变得辉煌。明娃却忽然叹气，说；“今生不ding事了，不胜早些儿死下再托生。”明娃妈yan角的皱纹立刻都散开，沉了脸怨他：“又瞎说哩！”散开的皱纹都是一daodao白痕，因为那儿太yang晒得少些。我们也劝明娃别胡想，来北京不正是为了把病治好么。明娃再不言传。母子俩都不再说话，望着窗外，窗外仿佛全是虚空。

明娃的病是先天xing心脏病。

才到清平湾时，我们自己的窑dong还没有，就先住了明娃家一yan旧石窑，在村tou那面高高的土崖上，离崖边二、三十米，终日听见清平河的水声。明娃的大，叫“疤子”不记得他的学名。陕北话guan麻子叫疤子。明娃妈也叫疤子婆姨，叫个什么凤英或者什么玉英。明娃是老大，下面六个都是小子，排几就叫几元儿。

明娃若生在北京，至少不会那么年轻就死。生在我们那地方，除去是动弹不得，总就是个受苦吧。山里的苦都不轻，就是跟在niupigu后tou打土坷垃，你也得抢着老镢坷慌慌地走；一个成年劳力打土坷垃，要跟得住三、四簇niu。十七、八岁往成年劳力过渡，最要付chu大气力，别人不情愿承认你长大了，不情愿给你记十分工。明娃正是这年纪，拼着命想挣十分工。除非你在ti魂和力气上先就压倒了许多成年劳力，否则就难。明娃长得不矮，却叫病闹得瘦。收工时众人纷纷往向村走，他要站在地touchuan一阵气，拄着撅把，嘴chun没有血se。后走的人劝他不要贪图着工分倒把shenti垮了，他便ying充着笑，说“咋也不咋”连着chuan，声音低得象在对自己说。

书上这么介绍我们那儿：地表破碎，梁峁起伏，沟壑纵横。黄河沿岸地带，山梁狭窄，坡陡沟shen，基岩luolou，形成峡谷峭bi…

据说是风把黄土搬来，成了那一片纵横几千公里的高原，水又在漫长的年月里把它们切割得破碎。六九年初去的时候，浩浩dangdang几十辆卡车，扬起几里gungun黄尘“哼…哼…”地在高原上爬。人蜷在车棚里颠。不久看见了窑dong，一排排很革命的样子，大伙都慨叹。

一会儿又见了羊群，拦羊老汉披着老羊pi袄，大家又都从心里崇敬，冲老汉招手，老汉却只顾了他的羊群。然后又看见了dai白羊肚手巾的人群拥在塬畔上，木然且疑惑地看我们的车队，我们又冲人家招手，人家仍旧木然且疑惑地站着。塬地平坦而开阔，就象平原，一望无际。

忽然，汽车仿佛开到了大地的尽tou，平平的塬地斧砍刀劈般塌下去一大片shen谷，往下看touyun目眩。shen谷中也有人间，炊烟袅袅，犬吠ji鸣，牲灵和赶牲灵的人小得如蚂蚁在爬。越往北走这样的shen谷越多，越大，渐渐不见了平地，全是起伏不断的山梁。然后到了延安。然后发现宝塔山并不“巍巍”延河又因在冬天不能“gungunliu”然后遇见有人朝我们伸来饭碗，被带队的县干bu吼开。我心里的诗意遭了挫折。李卓在牙间“咝——”了一声，歪着脑袋想了半天。

到了我们县境内。在小镇上下了卡车，带队的县干bu问，是歇一宿再走那几十里山路，还是现在走？男男女女都赛着英雄，说来也来了，就再不怕什么，现在走就现在走。几个干bu引上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