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了。
只有在这种意义上,理想才是光环,一种深层的光环,它越明亮,就越能凸现现实的黑暗,生命的残破。理想之光所照耀的不是未来的顶峰,而是现实的深渊。前面所说的敬畏,就是对理想的谦卑,对自身的不满。对一个有良知的人来说,理想是自律。
王朔:过去那种理想那个标准我从一开始就怀疑它是否值得我去遵守。其实,理想也好标准也好,我觉得最需要的时候就是你对某种东西特别不满、想批判这种东西的时候。比如说我现在讨厌港台文化、讨厌大众文化,我对它特批判态度时,觉得它不好时,我就确实需要一个具体的标准,什么东西是好的,什么东西是不好的,为什么那个东西好,而别的东西不好,毕竟这些判断都是相对于一个标准而言的。假如没有一种标准,无所谓好坏。当然,这个标准是具体的,比如我在谈一个小说时,我只能用我认为好的小说作为一个标准来谈,我谈某部电影时,我就拿一部好的电影作标准来衡量。当然说到大众文化,我现在确实没有找到一个好的标准。说美国的大众文化就健康?日本的大众文化就健康?相对于我们来说,应该拿哪个大众文化过来呢?我原来想以原创性为标准,但我拿不准,对外国的大众文化的了解毕竟少。如果就说音乐的原创性,是不是欧美的强于东洋的港台的,这个话不好讲。标准是我现在的心病。因为前些年自得其乐的时候,在自我满足的情况下,那感觉是不需要标准的,怎么做都是合理的。现在我当然认为存在的不一定是合理的。你比如说很多变态的存在。畸形的存在,你不能说它们一旦出现了存在了就是合理的。实际上,自我满足的时候不需要标准,只有对自己不满意时才会有对标准的探寻。我是由对自己那几年在大众文化圈中混的不满,才产生了对大众文化的不满,由于这种不满,我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放纵自己,不能不有个标准管管自己。一句话,不能不要标准。
老侠:外国的大众文化不能作为批判中国大众文化的标准。但是有一点儿可以作为我们的标准,即西方是怎样在大众文化的汪洋大海中保持住精英文化的孤岛或灯塔,使它在任何风狼的冲击下不被吞没,依然立在那儿,依然闪亮。其实,民主制相对专制是好东西,但民主制一旦实现了,民主制的操作与运行就变得非常平庸,也有点儿大众文化的俗劲儿。你说政客拉选票就什么人的手都要握,尽量保持微笑的面部表情,这与大众文化中的明星的那种媚术,没有根本的区别。西方人之所以有了自由。有了民主之后还在不断地自我批判,就是因为有自己的精英,精英们可以用自由的尺度。宗教的尺度、良知的尺度为社会提供批判的标准。西方人那种批判的深度在哪儿呢?就在于他的批判首先针对的是自己,他借助于东方文化中的某些资源也是为了自我批判。他是把自己放在对现实的批判中,该批判的不光是别人,自己也是这该批判的一部分。而不像中国知识精英,批判时把自己搞得干干净净、通体透明。美国人的钱和制度特别坚定地支撑着美国的灵魂美国的头脑,多数原则只在选举时在社会的公益时管用,但涉及到言论、精神、创造性,美国的制度坚决捍卫少数人的权利。一个自由社会的自由和宽容的质量,不在于它倾听多数的声音,保障多数的利益,而在于它倾听少数的声音,保障少数的权利。就是说,西方在大众与精英之间有一种健康的生态平衡。人家的基金会,可以为一个学者写一本书,给上十年的钱。这十年这个学者可以卸掉身上的任何其他东西,专注于研究。中国呢?有钱人只把钱投在有利可图的大众文化上。中国大众文化是病态的,因为没有可以平衡它的精英文化。没有文化上的生态平衡。加上中国的精英没有自尊,在大众文化和权力面前都没有。而且,在中国,精英要想有自尊,首先不是对大众文化保持自尊,而是首先你对权力保持自尊,没有对权力保持的自尊,对大众文化保持的自尊纯属变相炒作,最后在批判大众文化的同时自己也变成大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