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红楼梦》。《老人与海》、《浮士德》,时时向学生展开一个个“敞亮”的世界。最精彩的是对柳宗元《江雪》的阐释了。他这样分析,《江雪》一诗的视角是一个由大到小、由面到点的圆形结构:千山一万径一孤舟一渔翁一钓丝。渔翁身居宇宙空间万象的广嘉,来映衬自己饮吸时空子自我的胸襟。诗人从无边世界回到万物和执着的自身,从而表明诗人所深切体验到的极高境界:在求索之途中,自己已经达到人迹罕至之境,不再希冀能得到别人的帮助。这是诗人当初所真切体验过的从而传达出来的一切人生经验和知识所构成的终极大彻大悟之化境。学生们听得如醉如痴,老师也讲得十分投入。如年代的课堂上,这样的情形并不多见。睡大觉、读闲书、做白日梦,这是中文系课堂上的“三绝”但在王岳川的课堂上,学生无精打采的眸子被他次第点燃了。
王岳燕东园狭小的居室里,四壁都是书。除了书籍,便是钢琴、古筝、书法和绘画。先生不是一个只会做学问的学者,而是一位在艺术殿堂里随意漫游的流狼者。王岳喜好书法绘画,虽是“业余”造诣颇高。艺术一旦成为“职业”便失却了其本真状态,而以一种“游”的心态对待艺术,方有意想不到的收获。先生同样喜好音乐。一次师生元旦晚会上,他曾登台献技,拉了一曲如诉如倾的二胡,博得满堂喝彩。我忽然想起史铁生的小说《那遥远的清平湾》,想起了王岳川、史铁生他们那一代知青的苦难青春。今天他们的成就,何尝不是昔日苦难的馈赠呢?王先生说,每逢中秋这样的节日,晚上他常常到未名湖畔去拉琴。现在湖畔人多了,多是卿卿我我的恋人。他便去得越来越迟。一轮皓月,一曲清音,一个素心人,构成了一个自足的世界。
“不写五十年前能写的文章,也不写五十年后才能写的文章。”王氏认为,一名学者理应对当代提出问题来。面对90年代以来混浊的文化状况,他保持着冷静而理智的思考。人文知识分子处境维艰,此时此刻要具备反思的能力,难于上青天。先生在狭小的客厅里,隔着钢琴,勉励在困惑中游移的我:“一项事业,大家都做的时候,你尽可离开;大家都不做的时候,你就该坚守岗位。”大狼淘沙,形形色色的知识人各自作出了自己的选择,王氏以为“所有的选择都是被选择”—一他又把问题交给了学生,让学生自己去解决。
那么,作为学生的我,该作出怎样的选择呢?
后记
在这里,我无意也没有能力概述先生们的学术成就,而仅仅记录下一些零零星星的片断随想。以前写到过钱理群、陈鼓应、袁行需、张岱年、丁石孙诸位先生也是这种写法。今日的北大,唯一可以自傲的便是有一大群真正意义上的‘洗生”—一他们既是老师,又是兄长和朋友,北大全靠他在这里苦苦支撑着。
先生的魅力体现在有形的知识和无形的精神两个方面。只有在先生们的课堂与寓所里,才能重温说语“侍坐篇”的幸福。我想起明本东林讲学。“一党师友,冷风热血,洗涤乾坤”他们以鲜血捍卫学术和精神的自由、千载而下,仍令我神往。今天的北大,能不能充当这样悲壮而崇高的角色呢?’先生只是我眼里的先生,笔下的文字离先生们的神采已很遥远。谬误之处,还望先生们免于责怪。后生后学,只想勉力师之。
“黑炭”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