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抛弃
国庆在九岁的一个早晨醒来时,就必须掌握自己的命运了。在离成年还十分遥远,还远没有到摆脱父亲控制的时候,他突然获得了独立。过早的自由使他像扛着沉重的行李一样,扛着自己的命运,在纷繁的街dao上趄趄趔趔不知去向。
我可怜的同学那天上午是被一阵杂luan的声响从睡梦里惊醒的。那是初秋的时节,这个睡yan惺松的孩子穿着短ku衩走到了门口,看到父亲正和几个成年的男人在搬家中的wu件。
最初的时候,国庆喜悦无比,他以为是要搬到一个全新的地方去居住。他的喜悦和我当时离开南门时的喜悦十分近似,可他接下去面临的现实则比我糟糕得多。
我的同学用和那个清晨一样清新的嗓音问父亲,会不会搬到一个到chu1都有长翅膀的白ma那里去。一惯严肃的父亲没有被儿子的幻想所gan动,相反他对儿子的荒唐想法显得很不耐烦,他让儿子走开,对他说:
“别挡着dao。”
于是国庆回到了自己的卧室,他是我们这群孩子中最为懂事的,可他当时的年龄还无法预见以后。他兴致bobo地整理起了自己的东西,那些半新不旧的小衣服,以及他收藏的螺帽、小剪刀、塑料手枪一大堆luan七八糟的东西,他却有能力将它们整齐地放入一个纸板箱中。他是在一片嘈杂的声响里进行自己愉快的工作,并且不时跑到门口,自豪地看着他父亲在搬家ju时,显louchu来令他崇拜的力气。然后lun到他自己了,我的同学竟然还能搬动那只和他人差不多大小的纸板箱。他是ca着墙bi一点一点移过去的,他知dao墙bi也是一只手,而且是一只有力的手。他虽然jing1疲力竭,可他的yan睛是那么骄傲地望着从楼梯里上来的父亲,他的父亲却冷冷地对他说:
“你搬回去。”
我的同学只能竭尽全力地无功而返,他的tou发因为满是汗水,被他胡luan摸弄后犹如杂草丛生。那一刻他也许真有些不知所措了,他坐在一把小椅子里使用起了有限的思维。任何孩子都不会把自己的以后想得糟糕起来,现实还没有这么训练他们。国庆那时的思维就像cao2场上的pi球一样luan蹦luantiao,过于顽pi的思维很难和父亲有关,他想到别chu1去啦。后来他喜气洋洋地看着窗外的天空。我不知dao他是否想象chu了一匹白ma在空中展翅飞翔。
家中luan七八糟的声响一遍一遍走下楼梯,他似乎有所gan觉,但他没有进一步去知dao这些声响已被安放在了三辆板车上,所以他也没有听到车lungun动。他那像蝙蝠一样瞎飞的思维终止时,父亲已经走入他的屋中,一个严峻的现实站在了他的shen旁。
国庆没有告诉我们当初的详细情景,而且我和刘小青都还年幼无知,是后来的事实让我明白了国庆已被他的父亲抛弃。我不喜huan国庆的父亲不仅是因为他zuo了这zhong事,这个我见到过多次的男人,有着让我心里发虚的严厉。现在我寻找这个记忆中的形象时,突然gan到他和我想象中祖母的父亲有些近似。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如同审问一样对我的来历盘gen问底,当国庆替我说话时,他冷冷地打断我的同学:
“你让他自己说。”
他当初咄咄bi1人的目光让我心里发抖。他走入国庆房间时肯定也使用了这样的目光。但他的声音可能是平静的,甚至可能有一些温柔。他告诉儿子:
“我要去结婚了。”
接下去是要国庆明白以后的事实,十分简单,父亲不可能再照顾他了。我的同学那时的年龄显然无法立刻领会其间的严酷,国庆傻乎乎地看着他的父亲。这个混帐男人留下了十元钱和二十斤粮票后,就提起两只篮子下楼了。篮子里装的是最后要拿走的东西。我九岁的同学扑在窗口,在yang光里眯feng着yan睛看着他父亲从容不迫地走去。
国庆最初的悲伤,是他走入那两个被搬空的房间开始的。
即使那时他仍然没有去想父亲已经永久抛弃他了,他的yan泪和哭声是因为突然面对了空dangdang的房间。
他回到自己的房间以后,没有被破坏的环境让他渐渐平静下来,他坐在自己的床上左思右想。这个房间我去过多次,我极喜爱那里的窗口。他真正意识到自己的糟糕chu1境,是在这天下午找到我以后。那时我正在ca李秀英的宝贝窗玻璃,我听到他在屋外的一声声喊叫。我不敢离开尚未ca完的窗hu,是李秀英无法忍受国庆那zhong如同玻璃打碎似的锐利喊叫,这个坐在床上的女人痛苦不堪地对我说:
“你快去让他闭嘴。”
我怎么能让一个遭受不幸的人闭上嘴ba呢?我们站在屋外的石板路上,shen后的木tou电线杆发chu一片嗡嗡的声响。我忘不了国庆当时苍白的脸se,他杂luan无章地告诉我上午发生的事,那时他自己都还没有弄明白。我所听到的是一堆如同苍蝇一样luan糟糟飞来的印象,他父亲搬动家ju时的ju大力气,以及提着篮子chu门这样的印象。我无法知dao哪些应该在前,哪些应该在后。国庆是在向我讲叙时终于逐渐明白了过来,他的讲叙戛然而止,我看到他yan泪夺眶而chu,然后说chu了一句让我们都明白的话:
“我爹不要我了。”
那天下午我们找到了刘小青,他正扛着一个拖把满tou大汗地往河边跑去。国庆的yan泪汪汪让他大吃一惊,我告诉他国庆被他爹丢掉了。刘小青和不久前的我一样莫名其妙,我冗长的解释和国庆不住的点tou才让他知dao发生了什么。他立刻说:
“找我哥哥去。”
去找那个dai鸭she2帽的大孩子,刘小青当时的骄傲恰如其分。谁不想有这样的哥哥呢?我们走到了他端坐的窗下,那时lun到刘小青去讲叙一切了。这个手拿笛子的大孩子听完后显得十分气愤,他说:
“岂有此理。”
他将笛子迅速一cha,翻shen越chu窗外,对我们挥挥手说:
“走,找他算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