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

我成年以后，有一天中午，一个站在街dao旁的孩子以其稚nen有趣的动作，使我长久地注视着他。这个衣着鲜艳的小家伙，在灿烂的yang光里向空气伸chu胖乎乎的胳膊，专心致志地设计着一系列简单却表达他全bu想象的手势。其间他突然将右手cha入kudang，无可奈何地进行了现实的搔yang，而他脸上则维持住了被想象陶醉的痴笑。面对如此嘈杂的街dao，孩子不受侵犯地沉浸在小小的自我之中。

后来，一队背着书包的小学生从他shen旁走过，才使他发现自己其实并不幸福。这个孩子发呆地看着chu1于年龄优势的他们走远。我没有看到他的目光，但我知dao他那时的沮丧。被他们随随便便背在肩上的书包，微微摇晃着远去。这一景象对一个还没到上学年龄的孩子来说，意味着什么是不言而喻的。况且他们又是排着队走去，他的内心一定充满了嫉妒、羡慕和向往。这样的情gan折磨着他，最终产生了对自己的不满。

我看到他转过shen来，哭丧着脸气乎乎地走入一条胡同。

二十多年前，当我哥哥背上书包耀武扬威地走去，我的父亲向他发chu最后的忠告时，站在村口的我最初发现了自己的不幸。一年多以后，我同样背上书包上学时，已经不能像孙光平那样获得孙广才的忠告了，我所得到的完全是另外一类教导。

那时我离开南门已有半年，那个将我带离南门的高大男人成为了我的父亲，而我的母亲不再是拥有蓝方格tou巾在田间快速走动的瘦小女人，取而代之的是脸se苍白终日有气无力的李秀英。我后来的父亲，那个名叫王立qiang的男人，有一天上午用他有力的胳膊抱开了一只沉重的木箱，从下面的箱子里拿chu了一只全新的草绿se军用挎包，告诉我这就是我的书包。

王立qiang对农村来的孩子有着令人哭笑不得的理解，或许因为他也chu自农村，所以他始终觉得乡下的孩子和狗一样，喜huan随地拉屎撒niao。他正式领养我的第一天，就反复向我说明便桶的重要xing。他对我排xie方式的关心，在背上书包这对我来说是神圣的时刻仍然念念不忘。他告诉我，上学以后就不能随随便便上厕所了，首先应该举手，在教师允许以后才能去。

我当时的内心是多么骄傲，穿着整洁的衣服，斜背着草绿的书包，shen边走着shen穿军装的王立qiang。我们就这样来到了学校。我看到一个织着mao衣的男人，轻声细气地和王立qiang说话，但我不敢笑，因为他是我的老师，然后是一个和我同龄的孩子，挥舞着书包向我们奔跑过来。那个男孩和我互相看来看去，不远chu1有一群孩子都在看着我。王立qiang说：

“你过去吧。”

我走到了那群陌生的孩子中间，他们好奇地看着我，我也好奇地看着他们。不一会我就发现自己十分优越，我的书包比他们的都要大。可就在这时，就在我为自己gan到自豪的时候，准备离去的王立qiang走过来响亮地提醒我：

“拉屎撒niao别忘了举手。”

我小小的自尊顿时遭受了致命的一击。

我年幼时这五年的城镇生活，是在一个过于qiang壮的男人和一个过于虚弱的女人之间进行的。我并不是因为招人喜爱才被城镇选中，事实上王立qiang夫妇对我的需要远胜于我对城镇生活的热情。他们没有孩子，我后来的母亲李秀英说她没有喂nai的力气。同样的说法到了王立qiang那里就完全不一样了，王立qiang用果断的语气告诉我，疾病缠shen的李秀英要是一生孩子就要断气。这话在我当时听来实在有些吓人。他们都不喜huan婴儿，选中六岁的我，是因为我能够干活了。公正地说，他们是准备一辈子都把我当儿子对待的，否则他们完全可以去领养一个十四、五岁的男孩，这样的孩子干活时会让他们更为满意。问题是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已经ju有了难以改变的习xing，他们可能会因此大伤脑jin。他们选中了我，让我吃饱穿暖，让我和别的孩子一样获得上学机会，同时也责骂和殴打过我。我这个别人婚姻的产wu，就这样成为了他们的孩子。

我在那里整整五年的生活，李秀英只有一次chu门，那次她离去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我一直没有弄明白李秀英究竟得了什么病，她对yang光的热爱给了我无法磨灭的印象。这位我后来的母亲整个shenti就像是一场绵绵yin雨。

王立qiang第一次带我走进她的房间时，满屋的小凳子让我惊奇万分，上面摆着众多的内衣内ku，让通过窗玻璃的yang光照耀它们。她对我们的进来仿佛毫无察觉，伸chu的手似乎在拉一gen很细的线一样，摸索着yang光。随着yang光的移动，她也移动凳子，好让那些se彩纷呈的内衣始终沐浴着yang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