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很多人去打工的沿海城市。火车在山洞里经过,一会儿黑一会儿白。我望着田野,哭了。我看到好多农民在田里扒着,像虫子一样。可是他们能得到多少东西呢?生活不是这样的。我看过很多书,生活不是这样的。
我对妹妹说,我要带你见见世面。可是车还没到樟坂,就在吴州,我下错了车。我带妹妹进录像厅看了一场录像,是旧电影,日本的《华丽家族》。这场电影把我吓坏了,片子中豪华的生活对我震动好大,我突然变得没有志气起来。我这才知道生活可以过成这样。可是一想到我自己的日子,就毫无希望。我想,我就是有三条命,活三辈子,也过不上这样的日子。
那晚上,我喝了酒。我告诉你,我这人没读过什么书,但脑袋想得多。我的性格属于自闭的一类,容易走极端。我比任何人都好面子。我一想到迢迢无望的未来,就不想再活下去。我打算把手上的钱花光,然后结束。我喝了酒,带妹妹去下馆子。她从来没吃过这些菜,很兴奋。吃完菜,我给春儿找了一个旅馆睡觉,那是一个统铺,一个人十块钱。半夜,我一个人来到海边,准备结果自己。我不会游泳,所以很方便。
我下了水。我往海里走。可是一次一次被冲上来。我是内地人,不知道这就是涨潮。我以为老天不要我死。我湿漉漉地坐在沙滩上发抖。这时,我在沙滩上发现了一根腐烂了一半的香蕉,这是游玩的人丢在沙滩上的。我把腐烂的一头掰了,用海水洗了洗,吃了。真甜。
我突然想,有一天我的日子也一定会像这根香蕉一样甜。现在它丢在地上,但它还是很甜。我想到春儿,双手掩面哭了。我觉得我丢下她是可耻的。
我带春儿来到了樟坂,在红梅区的一个鞋厂找到了工作。我做的是切割牛皮的重活,春儿在缝制车间,我们做一种出口到国外的旅游鞋,是很出名的牌子。春儿一天能赚十四块钱,扣除福利费和住宿费就没多少了。我赚得多些,我算了一下,一年我能赚六仟多块钱,扣除两仟块生活费,医疗卫生费九佰块,住宿费壹仟伍,制衣费两百块,交通费八佰块,一年也才能剩六百块钱。但总比呆在家里强,在家里种地是要欠债的,打工至少还能剩钱。
但我没想到的是,春儿的活比我的活还累。我有体力,能应付重活。但春儿的活时间长,一天要做十个小时,有时厂里接了多的单子,就加班,一天做到十六小时,春儿为了赚钱忍下来了,但有的女工开始受不了了。她们从早上五点起床,六点开始干活,一直干到中午十二点,然后吃饭,两点又开始干活到六点,吃完晚饭八点接着干,一直做到深夜十二点。一天才十块钱加班费。
你要是嫌钱少,老板就让你立即走人,因为工人多得是,工厂外面有成堆的女工攥着铁门等着这个工作,你一走马上就有人从那个门口进来顶替你。我怕春儿受不了,让她别干了,她不肯。她说她要多赚些钱,回家把地赎回来。我听了很难过,到这时候她还忘不了地。我说,我就是死在外面,也不想回去种地了。春儿说,要不她就赚了钱回去开服装店,她要学做衣服。我说,你怎么老想回去的事儿,我不打算回去了。
厂里有些女工开始不正常了。她们的劳动量已经超越妇女的生理极限,她们高度紧张,机器声不绝于耳。我看见春儿下了工走路摇摇晃晃,我跟她说话她像在做梦一样。她只说她想睡觉,什么话也不想说。
我到城里去运牛皮。等货的时候,我刚好站在一间肯德鸡门口,我突然闻到了一种我长这么大闻过的最香的气味,我才知道,这叫肯德鸡。我在书上读到过它,但今天我第一次闻到了它。
我按捺不住,慢慢地走进了餐厅。我无法描述世界上竟然会有这么香的东西。我走到柜台前,小姐要我点餐,我没有说话。但我看到了,一个套餐五十块钱。一块鸡七块钱。就是说,我妹妹工作一天,刚好能买两块鸡。
我离开了柜台,在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我的对面,有一个人正在吃鸡。他吃完了,起身就走了。我看见他的餐盒里还有一块鸡翅。是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