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曾祖彭囗的园。"

我心起伏，难以理解地肯定说：

"小径分岔的园。"

的小径弯弯曲曲，同我儿时的记忆一样。我们来到一间藏着东方和西方书籍的书房。我认几卷用黄绢装订的手抄本，那是从未付印的明朝第三个皇帝下诏编纂的《永乐大典》的逸卷。留声机上的唱片还在旋转，旁边有一只青铜凤凰。我记得有一只红瓷瓶，还有一只早几百年的蓝瓷，那是我们的工匠模仿波斯陶工人的作品…

有一阵于我想理查德·登用某办法已经了解到我铤而走险的计划。但我立即又明白那是不可能的。小孩叫我老是往左拐，使我想起那就是找到某些迷的中心院的惯常法。我对迷有所了解：我不愧是彭囗的曾孙，彭囗是云南总督，他辞去了官厚禄，一心想写一比《红楼梦》人更多的小说，建造一个谁都走不来的迷。他在这些庞杂的工作上了十三年工夫，但是一个外来的人刺杀了他，他的小说像天书，他的迷也无人发现。我在英国的树下思索着那个失落的迷：我想像它在一个秘密的山峰上原封未动，被稻田埋没或者淹在下，我想像它广阔无比，不仅是一些八角凉亭和通幽曲径，而是由河川、省份和王国组成…我想像一个由迷组成的迷，一个错综复杂、生生不息的迷，包罗过去和将来，在某意义上甚至牵涉到别的星球。我沉浸在这虚幻的想像中，忘掉了自己被追捕的境。在一段不明确的时间里，我觉得自己象地领悟了这个世界。模糊而生机的田野、月亮、傍晚的时光，以及轻松的下坡路，这一切使我百丛生。傍晚显得亲切、无限。路继续下倾，在模糊的草地里岔开两支。一阵清悦的乐声抑扬顿挫，随风飘，或近或远，穿透叶丛和距离。我心想，一个人可以成为别人的仇敌，成为别人一个时期的仇敌，但不能成为一个地区、萤火虫、字句、园、和风的仇敌。我这么想着，来到一扇生锈的大铁门前。从栏杆里，可以望见一条林xx和一座凉亭似的建筑。我突然明白了两件事，第一件微不足，第二件难以置信；乐声来自凉亭，是中国音乐。正因为如此，我并不用心倾听就全盘接受了。我不记得门上是不是有铃，还是我击掌叫门。像火迸溅似的乐声没有停止。

然而，一盏灯笼从房屋来，逐渐走近：一盏月白的鼓形灯笼，有时被树挡住。提灯笼的是个个。由于光线耀，我看不清他的脸。他打开铁门，慢条斯理地用中文对我说：

月台上有一盏灯光照明，但是小孩们的脸在影中。有一个小孩问我：您是不是要去斯芬·艾伯特博士家？另一个小孩也不等我回答，说：他家离这儿很远，不过您走左边那条路，每逢叉路就往左拐，不会找不到的。我给了他们一枚钱币（我上最后的一枚），下了几级石阶，走上那条僻静的路。路缓缓下坡。是一条泥土路，两旁都是树，枝丫在上空相接，低而圆的月亮仿佛在陪伴我走。

"园？"

动。我认识的一个男人匆匆跑来，一直追到月台尽，可是晚了一步。是理查德·登上尉。我垂丧气、忐忑不安，躲开可怕的窗，缩在座位角落里。我从垂丧气变成自我解嘲的得意。心想我的决斗已经开始，即使全凭侥幸抢先了四十分钟，躲过了对手的攻击，我也赢得了第一个回合。我想这一小小的胜利预先展示了彻底成功。我想胜利不能算小，如果没有火车时刻表给我的宝贵的抢先一着，我早就给关监狱或者给打死了。我不无诡辩地想，我怯懦的顺利证明我能完成冒险事业。我从怯懦中汲取了在关键时刻没有抛弃我的力量。我预料人们越来越屈从于穷凶极恶的事情；要不了多久世界上全是清一的武夫和盗了；我要奉劝他们的是：穷凶极恶的事情的人应当假想那件事情已经完成，应当把将来当成过去那样无法挽回。我就是那样的，我把自己当成已经死去的人，冷观看那一天，也许是最后一天的逝去和夜晚的降临。列车在两旁的(木岑)树中徐徐行驶。在荒凉得像是旷野的地方停下。没有人报站名。是阿什格罗夫吗？我问月台上几个小孩。阿什格罗夫，他们回答说。我便下了车。

"看来彭熙情意眷眷，不让我寂寞。您准也是想参观园吧？"

我听他说的是我们一个领事的姓名，我莫名其妙地接着说：

"您的曾祖？您德望重的曾祖？请，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