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生长着想象的源，隐匿在中国人不曾受的捷克，正常人不曾会的巫师，都市人不曾见识的乡间山那里。如此而已。

这山写意的简约和奇妙曾震住了很多画家，甚至引过西方的毕加索。它们是古代画师们天才的技术发明吗？也许是。不过这话只说对了一半，或者只说对了一小半。只有那些从未亲见过真山实的理论家们，才会把这些话太当回事，并随后培养很多刻意求奇的主义发明家。他们把艺术才培养成一些狂徒，又是一些苦命人，老是皱着眉，目光发呆，奇装异服，胡言语。如果他们无能把艺术搞得怪怪的，至少能先一步把自己搞得怪怪的；如果无能把自己的内心搞得特立独行，至少能先一步把自己的外貌搞得惊世骇俗。他们永远的焦虑，就是不知那个救赎自己的“风格”和“主义”到底在哪里，常常在大海捞针的毕生苦刑中耗尽心血。

这不是什么山画，而是我家窗外的真实图景。站在这里，哪怕是一个最大的笨，也该知中国山写意的来。

我在大学里背记过一大堆文艺学概念，得知现实主义的特是“写实白描”而夸张、变形、奇幻、诡异一定属于其它什么主义，必是文艺家们异想天开的虚构之。我现在相信，这些概念的制定者们一定不了解捷克警察，不了解古代巫师，同样也没有见识过我家的窗——推开这扇窗，一方清的山扑面而来，刹那间把观望者呛得有发，得有半醉，定有五腑六脏化之。清墨是最远的山，淡墨是次远的山，重墨是较近的山，墨和焦墨则是更近的山。它们构成了层次重叠和妖娆曲线，在即将下雨的这一刻，化在冷烟波里。天地难分，有无莫辨，云薄雾的汹涌和走，形成了墨相破之势和藏相济之态。一行白鹭在山腰横切而过，没有留下任何声音。再往下看，一列陡岩应是画笔下的提和顿挫。一叶扁舟，一位静静的钓翁，不知是何人轻笔染。

最大的主义其实是诚实的主义，与放辟邪侈无缘。一切我们颇新异的艺术样式，无论经过了多少艺术家有心营造，不论受益于多少工发明和技术改，就其本而言，可能都有一个最为现实主义（如果可以称之为现实主义的话）——的经验源，只是不为后人所知罢了。

神秘主义的，或者浪漫主义的，或者象主义的，或者表现主义的，或者超现实主义的（现代人喜制定很多主义），不如说它们更像是致幻药发作时的视觉变形。

如果换一个角度，比如站在我家窗来看，写意其实是平易的，简单的，朴素的，差不多就是写实，甚至是老老实实的照相。一个画家，只要他见识过中国南方的山，尤其是见识过多云多雾的雨季山，见识过涌大门和停驻手中的一团团白雾，见识过挂在叶尖和绕在阶前的一缕缕暗云，不大悟于前人的笔墨（比如化和破墨），倒是不正常的。

从这个角度看，这些古代艺术其实也就是如实写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