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老雄不但长的样像野兽，行动举止也龌龊如兽：“嘴里不不净的吆喝着”“尖起鼻便在娟娟的颈脖嗅了一，一只手在她上掌起来”“伸便在她腋下舐了几下”“抓住她的手，便往他腹下摸去”

柯老雄有“鱼”腥味，有“狐”臭，两个牙已骨像“鲤鱼”腮，倒竖之发如“猪”鬃，还长着一对满布血丝的“猪”睛。作者显然认为所有动中，猪最能代表肮脏的，亦即人类之“孽”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作者把娟娟的母亲——娟娟的“孽”之来源——安排在猪栏里。

柯老雄脱去了上衣，光着两个赤黑的膀，膈肢窝下两大丛黑来，他的带也松开了，上的拉链，掉下了一半，他剃着个小平，一只偌大的颅后脑刮得光光的，天平上却耸着一撮倒竖猪鬃似的发。他的脑后见腮，两个牙骨，像鲤鱼腮，往外撑开，一对猪睛，泡起，满布着血丝，乌黑的厚嘴，翻翘着，闪着一金牙齿。一的汗，一的汗，还没走近他，我己闻到一阵带鱼腥的狐臭了。

娟娟之凶杀柯老雄，可以说是她对自“冤孽”之报复。这“冤孽”当然，一方面是情节里表明的源自母亲的疯癫症和源自父亲的罪，另一方面则是作者所暗示的来自人类原始祖先的天谴。值得注意的一，即娟娟杀死柯老雄的方式，是敲开他的天灵盖。作者用“天灵盖”三字，取代“脑壳”绝对不是偶然的。我已说过，在作者心目中，人的兽或，就是人类祖先留传给我们的“孽”而柯老雄这

白先勇似乎认为，一个人的“命”和祖宗血遗传很有关系。娟娟内遗传得到母亲的疯癫症，所以在她生时，甚至成胎时，她的悲惨命运就可说是已经注定的了，她咽上被母亲咬成的红疤，就是“孽”的象征。叙述者抚着她颈项“觉得那条蚯蚓似的红疤，溜溜的，蠕动了起来一般”如此，作者以“孽痕”之蠕动，预示娟娟上的“孽”将十足发作起来。而在来自母亲的先天“孽”上，后又加添罪孽，娟娟的凶命到此已完全铸成。值得注意的有两：一、她的，对象是亲父。作者如此再度暗示“孽”来自父母祖宗之旨意。二、这之孽是被迫加在她上的，绝非她自由意志的选择。所以她先天的孽和后大的孽，都是“冤”孽，完全超自我能力控制的范围。作者如此暗示，人的命运全是天定。一切人为的反抗和挣扎，都不能扭转改变天命的轨。

而作者心目中的“孽”和与有绝对不可分离的关系。人类兼灵与兽；人之不能脱离“”而生存，显然是作者最大的怅恨。在作者心目中，与是上天加诸人类的“孽”就因为这个“孽”人类成不得“仙”自从盘古开天辟地，有了人类以后，这个“孽”就一代一代遗传下来，千年万载也消除不去。正如娟娟唱歌，像在悲苦诉冤“也不知在唱给谁听”《孤恋》的小说作者，仿佛代表整个人类，向茫茫苍空诉冤：我有何罪，必须遭受如此的天谴！

然而，生为“万之灵”的人，岂能甘心于灵的丧亡？岂能接受如许之“冤孽”？所以，娟娟总是诉冤一般，哼着一些凄酸的哭调“声音空空的，好像寡妇哭丧一般”但她显然是个“被狂”患者，继续承受柯老雄的笑叱喝，凌，而发着“一声声病猫似的哀”可是，当我们认为她已无药可救，堕陷得不可自，她却突然“像一只发了狂的野猫在尖叫着”用一只黑铁熨斗，猛锤柯老雄颅，把他天灵盖敲开，脑浆洒得一地。

小说里，华三和柯老雄二人，就是人类兽分的象征。也就是作者心目中的人类“冤孽”象征。这两个人，可以说是同一个人，都是黑社会里的大恶，皆有毒瘾，有待狂，、凶暴、龌龊、野蛮。他们简直不是人，而是兽。试看作者如何把“兽”的意象加诸柯老雄一角：

的她，被日本狎客来回猛酒，却“并不推拒”“连声也不吭”三角脸上“一抹笑容，竟比哭泣还要凄凉”她那“一捻细腰左右摇曳得随时都会断折一般”；天边的落日“染得她那张苍白的三角脸好像溅满了血”柯老雄的赤黑膀，把娟娟那把细腰“夹得的”“扭得折成了两截”“不知娟娟命中到底冲犯了什么，招来这些”叙述者觉得“这副相长得实在不祥”“拿娟娟的生辰八字去批过几次，都说是犯了大凶”

可怜的娟娟，被这样一个野兽“夹得的”尽她惊惶得“拼命挣扎”细腰“扭得折成了两截”哪里有逃脱的可能？（正如我们人类，那里有逃脱“”的可能）开始一度惊惶过去后，娟娟“魂魄都好像遭他摄走了一般”任由柯老雄待施暴，不再挣扎抗拒。（显然，兽或，一方面令人恶痛恨，一方面却又有惑人魅力，使人迷失心窍，愈堕愈，终于不能自。）娟娟逐渐染上吗啡瘾，就是作者暗示，兽使灵麻痹。亦暗示人类自生到成长，逐渐麻醉于，终于完全丧失锐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