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正月十一夜打过二更很久了，东大街的游人差不多快散尽了，灯光也渐渐的熄灭。这时候，由三圣街向上莲池那方，正有两个人影，急急忙忙的走着。同时别一个打更的，正从三圣街口的东大街走过，口tou喊dao：“大墙后街顾家门dao失掉一个女娃子！…十二岁！…名叫招弟！…没有留tou！…shen穿绿布袄子！…蓝布棉ku！…没有缠脚！…青布朝元鞋！…仁人君子，捡着送还！…送到者酬银一两！报信五钱！”

月se昏暗，并已西斜了，三圣街又没有檐灯，看不清那两个人的面影；但从shen材上，可以看chu一个是老妇人，一个是小女孩。并听得见那小女孩一面走，一面还在欷欷歔歔的哭，有时轻轻喊一声：“爹爹！”那老妇人必要很柔和的说dao：“就要走到了，不要哭，不要喊，你爹会在屋里等你的！”同时把她小手jinjin握住，生怕有什么灾害，会在半路来侵害她似的。

上莲池在夏天多雨时候，确是一个很大的池塘，也有一些荷hua。但是在新年当中，差不多十分之九的地方，都是干的。池的南岸，是整整齐齐的城墙，北岸便是毫无章法，随意搭盖的草房子。在省垣之内，而于官荒地上，搭盖草房居住的，究是些甚么人，那又何待细说呢？

在老幼二人走到这里时，所有的草房子里，都是黑魆魆的。只有极西tou一间半瓦半草的房里，尚漏了一丝微弱的灯光chu来。老妇人遂直向这有灯光之chu1走来，一面将小女孩挽在跟前，一面敲门。

门开了，在瓦灯盏的菜油灯光中，louchu一个三十来岁，面带病容的妇人。她刚要开口，一yan看见了小女孩，便收住了口，呆呆的看着。

老妇人把小女孩牵进来，转shen将门关好，才向小女孩说dao：“这是我的屋。你爹爹会来的，你就在这里等他。”

小女孩怯生生拿yan四面一看，又看了少妇两yan，呜一声又哭了起来dao：“我不！…我不在这里！…你领我回去！…我要爹爹！…爹爹！…”

老妇人忙拉过一张矮竹凳坐下，把她揽在怀里，拍着她膀膊诓dao：“不要哭！…我的乖娃娃！…这里有老虎，听见娃娃哭，就要chu来的！…快不要哭！…你哭，你爹爹就不来了！…哦！想是饿了，王女，你把安娃的米hua糖拿几片跟她。”

小女孩吃米hua糖时，还在chou噎，可是没吃完，已经闭着yan睛要睡了。老妇人将她抱起，放在床上，只把一双泥污鞋子给她脱了。揭开被盖，把她推进在一个业经睡熟了，约莫九岁光景的男孩子shen边。

那带病容的少妇，也倒上床去，将被拉来偎着，才问老妇人：“妈，你从那里弄来的？”

老妇人坐在床边上笑dao：“是捡来的。一个失路的女娃子，听口腔，好象是南路人。”

“在那里捡的？”

“就在东门二巷子我从胖子那里回来时…”

“妈，你找着他没有？”

老妇人的脸se登时就yin沉下去：“找是找着了，…”

那少妇两yan瞪着，死死的看着她那狡猾老脸，好象要从她那牙齿残缺的口中，看chu里面尚未说完的言语似的。可是看了许久，仍无一点踪影。她遂翻过shen去，拿起那只瘦而惨白的拳tou，在床边上一捶，恨恨的dao：“我晓得，那没良心的胖杂zhong，一定不来了！…狗入的胖杂zhong，挨千刀的！…死没良心，平日hua言巧语，说得多甜！…人家害了病，看也不来看一yan。…挨刀的，我晓得你是生怕老娘不死！老娘就死了，也要来找你这胖挨刀的！”

老妇人让她骂后，又才慢慢说dao：“他倒说过，这个月的银子，总在元宵前后送来。”

“稀罕他这六两银子，niu老三不是chu过八两吗？挨刀的，把人家的心买死了，他反变了！…呜呜呜…”

老妇人忙伏下shen去说dao：“还要哭，这不是自己糟蹋自己吗？王女，…”

“妈，我想不得！…想起就伤心！…他前年来多好呀！一个月要在这里睡二十来夜，…自从去年十月就变了，…我记得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