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斋先生倒也毫不介意，只说：“理那缺德的小鬼们吗？这便宜也要讨，该死的，没有爷娘教训过。看我是怎样的随时随地教训你来！唉，只可惜你上面的几个哥哥都死了，否则他们已经，我也可以享些现成福老太爷了。”说到这里他伸手抓起来，是新剃过的，剃得很光，颜中带青的。一面抓着，一面他又想起瓜小帽来；便说：“那帽的确是很便当，呢帽似乎太拘正了。我家里还有一块玛消，我自己舍不得用，承德，等你再过几岁，我替你买好帽，就把那块玛瑙嵌在当中，那是很漂亮的。你们穿这洋装有什么好看

承德不待他父亲说完便嚷：“爸爸你叫我瓜帽吗？我死也不要！真丑死人的！”我想起像承德这少年叫他瓜帽的样来，不禁笑了，偷向旁人瞧时，只见我的母亲与姊姊都端坐不动，她们似乎没听见这些话，不，她们当然是听见的，只是装作不在意，静静地只是瞧着台上下。

不久承德也追踪而来了，他穿着一格呢的西装，领带，全校当中只有他常常不肯穿校服的。他的肤颇白皙，眉目清秀，以外表而论，倒也是一个浊世翩翩的佳公哩。鸣斋先生对他说：“怎么，承德，你也来了？你今天是事务主任呀。”又说：“瞧我给你借的那些东西好不好？我是动煞脑的，老师们看了还满意吧？”承德把嘴一撅，故意说：“爸爸，就是你那新的瓜小帽，人家见了都取笑我，把它在上说：瞧你的爸爸来了！你的老来了！”

姊姊始终微笑着，最后听到问她，这才恭敬而温婉地回答：“那里话。老伯说的一些也不错，女学…哗这个真是很相宜的。”说着她又带窘起来，觉得不好意思直说“产科”两字。

以后我们与黄家便成了通家之好。鸣斋先生常请我母亲姊姊同我到他家去过节或吃年夜饭之类，我母亲自然是辞谢的趟数居多，因为我们还不起礼，故不愿意常跑去叨扰人家。我们家里是每逢节日反而更加没有吃的了，因为那天的东西太贵，母亲说横贤过了节日一样可以吃的，落得少些钱。然而鸣斋先生的好意的确不能不令人谢，他见我们不肯去，过后就叫宋文卿送些吃及别的东西来，东西都是用得着的，如巾皂酱油之类，又不叫佣人送，因为免得我们开销力钱，母亲再三推辞不得，心中更加不安了。看他的意思似乎想讨姊姊媳妇，母亲虽然不愿，却也似乎无法拒绝。

一说，女学生要教她们相夫教要…”我听了心中很着急，恐怕他当着姊姊的面，又要说娶她为妻最幸福，必定能够养好儿等话，幸亏姊姊还没有料到这一层，只是微笑倾听着，听到他赞她的贤惠的几句话，她的脸上有些怕羞样，谦虚地低下微笑，她穿着浅蓝布校服及黑绸短裙，清瘦如三秋之，一说不的尚之啊！

鸣斋先生猛睁开来，重重的在地上吐了一唾沫，他的心中似乎对仇莲华憎恨极了。母亲不敢再多问，只听见鸣斋先生对她说：“女应该是相夫教的，蒋太太，你说是不是呢？唉，我倒决不是一个老顽固，我很赞成女读书。譬如我的女人就不识字，笨极了，我见着她就要生气。女人读书为的是相夫教，要贤惠，你们的大小真好。蒋太太，我希望你能够给她读到大学毕业，学产科好，因为孩都是女人养，女人产科医生，可以不必接男病人。蒋小，你自己本人觉得怎样呢？不笑我老而背时的吧。”

天晚了，同乐会也散场了。

这时候有一个很登的女学生在台下走上现了，她的发得蓬蓬松松，脸上脂粉涂得很厚，举止轻浮，我瞧着她似乎有些面熟，她向承德及姊姊连连招手，意思要他们过去谈话。姊姊只微笑首，又回望母亲及我一下，摇摇，表示她陪着我们不能过去。承德却再也忍不住了，撇下瓜小帽问题不谈，也不知他同我们说了一声什么，飞步便跑向走去。他们见了面，只见承德对她说了一句话，她便耸肩大笑起来，又像在咋他，又要不依他，最后他们两人就笑着，互相推搡着蹦蹦的内去了。我瞧着觉得非常不顺，鸣斋先生索闭上睛不声。半晌，母亲忍不住低声问姊姊：“这个女学生也是你们同班的吗？”姊姊，若无其事地笑：“她叫仇莲华，就是刚才过海神舞的那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