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羔羊,给一个浓眉毛的陌生的看护牵了进去,贤同林妈却给挡驾在外头了。当我吃力地举足踏过门槛时,不禁回头望了贤一眼,他的脸庞也似乎苍白得紧,眼眶凹陷进去,显然是疲劳过度样子,我不禁凄然望着他挥手,意思叫他快回去睡一忽吧,他似乎用眼在阻止我,一面张臂作欲上前状,但知道事实上不可能,却又增然地放下了。
看护给我换了身衣服,叫我解毕大小便,就引我到产室里来。室内并头放着二张床,中间有布校隔开,外面床上似睡非赢的躺着一个头发蓬乱,脸色僵白的妇人,直挺挺地,怪吓人的。我一面肚子绞痛一面给她催着朝里走,床的位置很高,要上去就得路在一张小凳上,我一时跨不上去,就给那个浓眉毛的看护兜屁股一抬,总算爬上去了,但是腰以下连小脸都一闪,疼得我几乎昏了过去。后来又来一个看护与医生,不知怎的管我消了毒,叫我独个子平卧着别乱动,说是生下来还早呢,也许要到明天早晨,我急得只想哭,又想死,只是想想也减轻不了多少痛苦。
产房里的医生看护都退出去了,我在市漫隙缝里偷偷窥视下邻床的妇人,只见她的嘴已微张开,眼睛半开半闭,活像一个僵尸。我又怕又痛苦,挣扎了半小时没人理,忽然间一阵剧痛,我不禁怪哭乱喊起来了,下面像是孩子马上要出来,喊了一阵,只见一个看护慌张地跑进来在我下面一瞧,说声:"哎呀,快下来了!"一面说一面用手掩住我下身,气急败坏地命令我:"不要进阵呀,慢慢叫,慢慢叫,医生还没有来呢!"可是我再也不理会她,只自一鼓作气,孩子便滑出来了,她似乎用手接住嘴里却埋怨:"叫你别心急,现在可是怎么好!"但是医生毕竟也到了,不久也就手续完毕,她们把我抬到产妇病房去时,我似乎听说那个睡在邻床的妇人竟是给我一喊而吓昏过去了,我觉得很抱歉,但却也没有办法。我的那间病房内共有八个人,当我给放到当中第二张床上卧定时,贤便站立在床前问我可痛苦吗?我摇摇头,他待再说时,浓眉毛看护便过来连声催他出去了,因为产房的规矩会客时间在下午三至五时,过此是不许逗留人的,我眼睁睁地看着他出去,心里很凄凉,但是却也说不出话。
夜里我觉得肚子很饿,而且仍旧一阵阵痛,告诉看护时,她们似乎很忙不留心听,又似乎另外有些什么紧张事情似的,互相窃窃私语着,还不时的举眼向窗外探望。我独自睡着心中真有说不出的苦楚,痛得利害时,只好把身子缩起来,再用指甲拚命抓皮肤,大概到了五更光景,我才朦胧睡着了,但不久隐约便闻隆隆声音,渐渐近起来也重响起来,看护们慌张地嚷着满屋跑,我也惊醒明白过来了,有一个邻床年青的产妇锐声哭,说是不好了,开炮了,兵队马上就要到。又有人嚷着屋顶决悬外国旗呀,省得飞机投弹,于是又有一个产妇光着下身要爬到床下躲避去,我的心如丢在黑的迷茫的大海中,永沉下去倒反而静静的,贤不能再来看我了吧?大难临头,夫妻便永别了!各自飞散了!
于是我垂泪向看护讨些吃食,她们给了我一碗簿粥,两碟小莱则是黄豆芽与酱瓜。我嚼着咽着觉得十分伤心,贤也许慌张地独自逃走了吧?爱而近路的房子也许全烧毁了。还有林妈,还有周明华,他们都到那里去了呢!只留下我孤零零一个人在医院里挨着日子等死,即使成了鬼魂,也无依无靠的找不到归家路呀!
我的孩子,我的新产的孩子呢?也不知是男是女,可怜他还不曾吃过一次奶,不曾贴近过他母亲的胸膛,只在落地后经人抱开了,便永远不能与我见面——不,我简直是从来也不曾见过他的脸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