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欣倒是很想去送她，可是她不许，她怕人说闲话，只是叮嘱他，要他开好几个写着自己名字的信封，她空可以给他写信。

说，这一天他也是很劳累了。昨天从省城到县城，在县委宣传转了个介绍信，住在县招待所，吃过晚饭，新上任的县委书记闻讯来找他，和他摆谈了一阵，还拜托他，回到山寨上之后，了解一下农民们的情况，离去时路过县城，一定去县委把真实情况讲一下。县委书记告辞之后，严欣上了床，招待所里的被，屋里又没个同伴，还愁着今天一早赶到车站买票，他本没睡好。今天从县城坐上车，已经是午后了，在陡峭的盘山公路上颠簸了三四个小时，下车后急急赶到沙坪寨来。到了沙坪寨，又碰到一连串没想到的事儿，无论是神上还是力上，他都到疲力尽，可偏偏睡不着。

严欣地叹了一气。一想到郑璇，他心中郁积着的沉闷和苦恼便以一狂猛的势增长着，脑发，耳里嘤嗡作响，心也得更加急骤起来。他哪里还能睡？只是瞪着，在楼笆竹上耗啃咬包谷、洋芋的"咂咂"声中，思念着郑璇，思念着他们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一切。啊，他们之间的裂痕，他们之间的分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细究起来，得从她离寨去省里开积代会算起。

的乡亲们纷纷议论着陆续退去。关上了门，鸣忙着询问黄辉她家爹问她的情况，和严成芬商量咋个让黄辉暂时挤着睡下。铁匠拉住严欣的手，翘起大拇指，连连称他有一副英雄胆，敢说敢为，救了他家今晚上的难。要不是他在这里，这破烂塌的屋，不知会闹成个啥鬼模样呢。

他一

连铁匠这样的老实农民，抡大锤二锤的贫困汉，都希望吃饱肚，都希望有个变化，为啥郑璇就不希望她的生活有所改变呢？她为什么那么认命，那么逆来顺受呢？

这时候，他才真正到，他离开沙坪寨，毕竟有五年了。队落岁月里的一切，他都很难忘怀，但是艰苦生活中很多言说不尽的滋味和细节，他还是随着时间的逝而忘记了。不重新来一次，他再怎么绞尽脑，也想不起透风的泥墙里的啸啸声，想不起贫穷农民屋里那老是不散的气和苦蒿味，想不起被虱或蚤咬过后的那和奇痛。自然，不重新来一次，即使他会怀着气恼想到黄文发、罗世庆、"跟虫"罗世祥这类人，他也不会像此此刻这样蔑视他们，厌恶他们。这拨人的独断专行，这拨人的土皇帝面目，比环境本以更烈的印象刺激着严欣，使他不能静心安睡。

郑璇走了，去开积代会了。她走得那么平常，也没惊动寨邻乡亲，甚至集的知识青年们，谁都没想到该去送一送她。在知青们里，她带的东西太少了，又不是回上海去探亲，何必兴师动众地送呢。被整日的农活累得对啥事都很淡漠的男女知青们，把郑璇去省里开积代会，看得还不如一个人回家探亲呢。

她太幼稚，太单纯，也太相信命运的安排了。

铁匠有节奏的呼噜声，又散发汗臭味的被，透着冷风的泥墙，屋内弥漫着的那苦蒿、土味，楼笆竹上耗偷吃包谷的啃咬声，都刺激着他的神经，使他难以睡。

躺着的这阵儿，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烈地受到，十年动，我们国家的肌上，重又滋生了多少封建主义的毒病。这些毒病，窒息着人民的生机，扼杀着群众的积极，妨碍民主制度的健全和完善，阻挡着一切领域的创新和改革。报上常常讲新旧替，但他的觉，从没有今天这样烈。踏沙坪寨才多久啊，从黄昏时走郑璇的家，到这一刻，一共才不过六七个小时。可是集财产理的混，暴地涉女儿婚姻，野蛮地捆绑吊打，砸门搜屋，他都碰到了。这样的现实，难不需要变革吗？

她变成今天这个样，显然是和她三十年来走过的这条路有关的。她的，她的经历，她的个，她所的时代和周围的环境，导致了她必然要走这一条路。我们的社会里，还残存着一人依附关系，个人决不能超脱地远离这关系而生活。郑璇当年，只可能依附当时的社会条件，只可能顺着人家给她安排好的那条路走下去，一直走到今天。难她心甘情愿地走这条路吗？不，也不是！当初她也犹豫过，也矛盾过，也痛苦过。

待到一切安顿停当，重新睡到床上，已经半夜了。整天在田土上活的家父，熬不住睡意，只和严欣讲了几句话，就呼呼地响起了鼾声。独有严欣睡在靠里的一侧，眨着睛，睡不着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