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山寨不识字的妇女说话，就是这个样。一句话没说全，又转到另一句话上去了，不过，许久没听到这话的严欣，还是到很亲切。鸣像在为他母亲的话解释，他埋在一只木箱箱里翻两本书来，一本是砖那么厚的字典，一本是登了严欣短篇小说的杂志。字典的封面已经卷边了，杂志封面上也沾满了黑手指印，不过严欣仍然一能认来。他到由衷的欣，送字典那桩小事，他早已忘了；杂志上发一篇小说，这在他现今也很平常。但是在这里，在这闭的穷山沟，在当年他曾经队落的地方，这一家人还记着他，还保存着他的字典，还买了登有他小说的杂志，这是他想不到的。队落时，他就切地到，山寨上像铁匠这样的贫苦农民，纯朴、正直、很重情，现在他更觉得是如此。

"还讲那些事啥？过都过了！现今当的，是要问严欣，你主意打定了没得？打定了，我们就陪着你，再去给郑璇讲一回！有我们陪着，她不至于赶你！"

"是呀，郑璇要在沙坪寨拖下去，会比我们家还要恼火！前些年，把我们当成阶级敌人。打倒了'四人帮'，那会儿的先知青郑璇就成了敌人。拖着她斗啊，在连坪大队挨着寨了不算，还拖到佬公社的台上斗，斗完了还游街。一个好端端的人，就此垮了。我看着她，总见她神直勾勾的，像要投井，又像要河。把我都吓着了，喊老五、老六两个姑娘，悄悄随着她好几天哩！"

"要叫我说啊，幺弟，你要真有办法，把郑璇救去就成了。娶她嘛…"严成芬又直通通地发表起自己的意见来了，"不是你我偏袒你，你要娶她，太

"啥公事？"铁匠兴趣地问。

"跟你摆一摆吧，都是自家人。"

严成芬用重重的表示理解严欣下面要讲的话，她叹了一气说：

严成芬截住严欣结结的话，说："寨上人黑时都在传，你要娶她，有这回事吗？"

怎么跟这一家人说清楚他被人看作特别反常的行为呢？他和这一家人的关系，不比一般的知青和相好的农之间的关系，他们曾经共过患难，无话不谈。不过，事隔多年，又加上这一家人毕竟是偏僻山乡的农民，他们能理解他的心理变化吗？他们能理解他埋藏在内心多年的、痛苦的情吗？

他抿了嘴，默了默神，微垂着，谁也不看地说："是的。我经过很长时间的思考，才认识到郑璇是牺牲品，是历史的牺牲品…"严欣微张着嘴，又说不下去了，他意识到自己说得太文绉绉了，说这样的话，铁匠一家人是不可能理解他的。他抬起，瞥了这一家人两，发现这一家老小都睁大睛，全神贯注地听着他讲话。他锁了眉，又接着补充说："总而言之，她生活得太苦了。而我，只要、只要一想到她在沙坪寨过着这样的日，心里，心里…"

严欣用手帕抹抹辣得发麻的嘴，仰起脸问鸣：

"幺弟，你这回来，是为公事还是私事？"

铁匠在一旁摆手阻止婆娘讲这些戳心事。他话来说：

"那么，私事呢？"严成芬又接过话去问。

"到这儿来看看，找些人和事写小说。"严欣尽可能讲得通俗。

严欣凝眸瞅了严成芬一，发觉严成芬老了，比和她相同年龄的城市妇女老多了。不过，她毕竟是妇女，问话要比铁匠委婉。严欣知，话题很快要转到郑璇的事情上去。他嘴里应着话，心里在暗忖，该怎样向这一家人解释他为什么来找郑璇：

"考不取。"小伙回答得倒是脆，也不脸红。

这情况，朱福玲没跟严欣讲过，严欣也从未听其他人讲起过。听严成芬一说，他的心更揪了。

"你想考大学吗？"

许是严成芬觉察到严欣的心思，便小心翼翼地问：

"既为公事也为私事。"

"还考大学呢，念中，我看他都像老背石，累得险些趴下。"严成芬斜瞥了儿一，用怜的声调说："那年我们打他，你在一边劝，送他一本字典，跟他讲一番读书长的理，他还真听去了。你走后，他读书就用心了，老师也不往我们耳朵里难听话了。说起来倒有趣，他还迷上读书了。前不久去县城办事，掏好几角钱买了一本字书，我说他真舍得，他说那字书上有你写的文章呢！你倒真事来了。幺弟，我听鸣读过你写的文章，你莫尽写知青的事啊，也写写我们嘛！我们这些穷山旮旯里，要像报上的那样，我还拿泡海椒来招待你？"

严欣觉得难回答。他咽了一唾沫："是这样的，我想找郑璇谈谈…这个…她…"

虽然山寨上的电灯光淡弱，严欣涨红了脸，铁匠还是看清了，他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