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滴答"的,起码有十几处在漏。郑璇不用去看,也能知道,渗透酥软的茅草顶的雨水,锈水污油一般脏,一颗颗一滴滴落在屋头的泥地上。要在往天,她早就翻身起来,找出脸盆、脚盆、水桶、缸缸来接漏了。可今天,她躺着,一动也不想动。剪不断的思绪像一副锁链般,牢牢地缠住了她,使她摆脱不了。
他为啥要到沙坪寨来呢?来了以后,又为啥直奔我的屋头来呢?我的屋头这么肮脏,这么穷,我又是个死了男人的婆娘,还带着四岁的娃娃。原因只可能是一个,他可怜我,可怜我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可怜我过着清苦贫穷的日子,所以,他才说出那种傻话来!是的,就是这么回事儿。承继到大笔遗产的朱福玲,不也是因为可怜我,寄给我二百元吗?她可怜我,我还能忍受,我还能接受她的恩赐!当初,我也可怜过她的。况且,我们后来相处得又那么好。而严欣可怜我,说出那种话来,我决不能接受,我不要他的怜悯。我要的,是,是…我什么也不要,处在他这种地位的人,大学毕业生,青年作家,漂亮英俊,很可能会有灿烂的前程,找一个什么样的姑娘都有条件,他却跑到我这偏僻的无人问津的山旮旯来,对我这么个人说那番话,他简直是在戏弄我、侮辱我,我就该像刚才那样赶他走,不理睬他。让雨水冲冲他的头脑,叫他清醒清醒。
这么想着,郑璇转身朝着透风的泥墙,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睡觉。
要是理智随时随地都能控制感情,那我们这个人世间可以省却多少麻烦事啊!只可惜,郑璇一点也办不到。她闭上了眼睛,精神变得更为振奋,思想变得更为活跃了。她那么清晰地记得,严欣是惯于使她大吃一惊的。岂止是今天,就是在当初,在最早他们的感情开始交流的时候,他就会使她大吃一惊。
那天,就是她一早为他返工的那天晚上,她按照队里的规矩去后头坡的桃树园里值三个小时的班。他来了,出其不意地来了。
桃树园在沙坪寨后的半坡上,紧挨着寨子。大伏天,桃子成熟了,调皮的娃儿和私心重的家伙,常要偷桃子。从入夏开始,桃子刚有点成形,队里就规定人值班。值一小时给一个工分要是发现有人偷桃子,只要亮开嗓门喊一声,沙坪寨上就能听到。所以,男女劳动力都要轮值。值班时候少了桃子,值班人就要加倍罚钱赔偿。这算是罗世庆规定的一条土政策。这晚上轮到郑璇值班,虽说能看到沙坪寨上的灯火,能听到寨子上传来的说笑声,进了坝墙、竹篱笆围起的桃树园,她还是有点儿害怕。看到月光下走进桃园来的严欣,她真兴奋得心都"怦怦"地跳快了。
"你来干什么?"她绷紧了脸问他,莹黑的双眼露出按捺不住的喜悦。
严欣站在她面前,一点也没显出不安的神态,他坦然地答:
"我来找你,向你道谢!早晨我到底脚大土去,你已经帮我返完工了。"
"就为这点儿小事?"郑璇笑了,笑他的顶真劲儿:"害得你找到桃园来。你怎么知道我在桃园的?"
"听你说的。"
"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
"吃晚饭的时候,你在女生寝室门口对人讲,我听见了。"
"嘻,心眼儿真多。"
"不是,我整天都想找你。可你好像在躲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