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这件事，严欣自然晓得罗世庆在沙坪寨上是个举足轻重的人。他一个知识青年，得罪了罗世庆，还能有之日吗？

暮里，微风拂动着的包谷叶之间，和严欣同一个集的女知青郑璇，也正直起腰杆来，习惯地用手捋了捋鬓发，把其中几丝乌发，撩到嘴角上，用角咬住。严欣一辈也忘不了她此时此刻的妩媚神情。她也看见了他，顿时显羞涩的，又隐隐有些不安的姿势。严欣地受了动，他动情地叫着：

林中的雀儿趁着黑前的凉尽情地唱着它们一天中最后一个曲，烘的地气在渐渐凉下去，薄薄的浅灰的暮霭，慢慢地向着山野田土间弥漫。底脚大土沉寂下来，光线也越来越见晦暗了。

严欣还有两沟长长的包谷没有薅，怎么办呢？要不了多久，天就黑下来了，想薅也薅不成了。严欣心中急得如同有团火，浑都燥得冒起了汗，他已经累得不想动了，可理智还着他，要把包谷薅完，要把包谷薅完！这原始的劳动，简直得他想朝着苍天呼喊嚷叫了。

罗世庆回到沙坪寨来学着一说，又惹得赵伯妈一顿骂。不过群众心那杆秤，称得赵实的斤两。

陡然间，他听到前有锄掏土的声响，而且离他是那么近。这会是谁呢？他直起，朝前望去。

郑璇已经恢复了镇定，她声音轻柔地说："还有几锄，就全薅完了。趁着还有亮，把它完吧。"说完，她先俯下，挥起锄来。一阵激动的情绪袭遍了严欣的全，他双手扶着锄把，痴呆呆地瞅着郑璇。这就是说，

他这样的格，可以想见，群众是愿意同他接近的。但群众愿意接近他，本的原因，还不在于他的格随和，不整人。倒是在于他的品格。就拿那次山洪暴发造成的灾来讲，他家也受了灾，一幢圈猪栏冲倒了，他却只顾去其他寨问受灾的社员，忙得几天几宿没落枕睡觉，自己屋回也不回，急得赵伯妈在寨上大骂他老不死。

要是换个人，比如说公社主任黄三乐吧，早就要追查这个绰号的来历，给人扣大帽了。可赵实如听说群众给自己敷了这么个绰号，一不恼，相反，坦然地笑笑说；"这绰号敷得好！实实在在，现在讲话，就是必须讲形势大好嘛…"

民政不冷不地说："要你来瞎起哄个啥？赵主任自家不要。"

当了副主任以后，他每次开会讲话，总离不开"形势大好"这四个字。有一回山洪暴发，毁了好几个寨，他代表公社去问受灾的社员们，大伙儿迎他讲话，他开就说："寨邻乡亲们，现在我们公社的形势一派大好，而且越来越好…"听众中有一位直率小伙，在人堆里喊起来："我的妈呀，我家全给冲走了，吃没吃，住没住，回销粮又不拨下来，这形势好在哪里呀？"受灾的群众"哄"一声笑开了。赵实如还以为是自己的讲话生动，引得受灾群众破涕为笑了。他加重了语气："确确实实，当前的形势是一派大好，整个形势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好…"

"你…"

从那以后，"形势大好"这个禅，就成了赵实如的绰号。

下面的群众笑声更响了。

太落坡了，妇女劳动力薅完了各自的畦沟，有的赶回寨上去娃娃，有的跑去整自留地，有的回家淘米、洗菜、煮晚饭。底脚大土只剩下严欣一个人。勾着腰，挥着锄，着气，一窝包谷一窝包谷地薅着土。

前思思，后想想，严欣坐在锄把上生了一阵闷气，最后只得勉站起来，照着罗世庆命令的，把留给他的几沟包谷薅完。他格再倔，在现实面前，也只得低认输啊！

灾后，国家对受灾群众有救济、补贴。沙坪寨、连坪大队都把他家列为受灾，报到公社去了。公社的民政照政策，拨给他家救济款二百元，定名单的时候，赵实如二话没说，拿起蘸笔，墨瓶瓶，蘸起一大滴墨，把自己的名字整个儿涂没了。

罗世庆代赵伯妈去问公社的民政："嗨，'形势大好'家该得的救济款呢？"

听说罗世庆不想当队长了，"形势大好"到了沙坪寨，拉上了大队主任黄文发，双双钻罗世庆屋，苦婆心地了三天三夜过细的"思想工作"，于是，罗世庆又重新当队长了。当天晚上，赵实如召开了群众大会，说了一通形势大好，然后就由罗世庆讲话。罗世庆一站起来就开始骂，一直骂到会议结束，得好些社员都莫名其妙。上海知青们听他的话音，才听明白了，原来是沙坪寨有人告了他，他才这么恨，以躺倒不来要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