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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吕支书那里,吕支书把苗琐柱骂了一顿,说影响了税收你负责啊?村长苗琐柱有苦难言,他就知道梭子花不是省油灯。梭子花有吕支书撑腰,村里村外指桑骂槐骂苗村长呢。村长苗琐柱正恼着,见疙瘩爷来了就说:“你愣头八脑地找梭子花,屁事没管,倒给俺招来骂名。”疙瘩爷心里歉歉地说不出话来,原来村里挺复杂呢。村长苗琐柱又说:“那丫头鬼着呢,别指望在她面前充爷们儿,俺看你就别去惹她了。”疙瘩爷脑袋嗡嗡的,满眼都是浑浑的黄白色。闷了很久,很沉地叹了口气,然后,倔倔地走了,脚片子落地很重,透一股狠气。
这一阵子,疙瘩爷像个怪物似的,纹丝不动地冲着碱厂站着。鹰隼一般的眼睛,如两洞黑黑的枪口,朝徒弟的碱厂瞄准。老人的花招儿被徒弟戮破了,他再也不把她当徒弟看了。她财迷心窍房顶开门谁也不认了。日子挤兑出一些非分的念头出来,是坑是井都想跳了,老人受不住了。人一到没辙的时候,就想起无赖般的损招儿。天黑透了,疙瘩爷就悄悄溜到碱厂的水道口,很吃力的搬来石块儿,再拿海藻堵缝儿,将水道口堵个严严实实。第二天早上,梭子花看见满院横淌竖流的污水,当下就炸了。工人们赶紧清理,一阵紧忙活。起初,他们以为是个个淘气的大鱼干的,可是隔了一日,水道口又堵了,堆放在库房里的碱包泡坏了不少。工厂里乱得像闹土匪,一连闹了好几天,找不到对手,气得梭子花对着旷野骂大街。后来,就派两个工人夜间蹲在树棵子里抓人。天黑不久,疙瘩爷又去了。他知道梭子花吃了亏对这事很上心了。
疙瘩爷站在夜海的风景里,听自己的心跳。一溜儿海风吹散一片薄云,夜空开始疏淡,如奶液注了清水,有朗朗暝色在天幕上起起伏伏。鹞鹰在跌宕起伏的晕光里飞着,投下怪拙的暗影。疙瘩爷不时望一眼做伴的鹞鹰,心里就壮实许多。他走上河堤时,脚底有些劲势了。拐了下道就到碱厂了,盐垛映着月光,地上旺白旺白的,十分刺眼。老人没有看出有啥不对劲儿,那里除了机器声就是他自己刮刮拉拉地走动声。老人轻车熟路又直奔水道口去了。老人刚刚弯下来,就被暗处跳出的两个小伙子揪住了。
“老东西,活腻了吧?”
“老不死的,可逮着你啦!”
疙瘩爷将肩膀一抖,鹞鹰就飞了。他脸上平平静静的,半晌才说:“放开俺,别碍俺的事儿。你俩的任务完成啦!去报告梭子花,是老朽跟他过不去!”
“嗳,倒打一耙,老东西,是你跟俺们捣蛋!”一个小伙子说。
疙瘩爷说:“跟你们没话,叫梭子花来。”
“你胡搅蛮缠,她不见你的!”
“她不见俺,俺跟她没完!”疙瘩爷也想硬气一回,挣脱了两个小伙子,又要弯腰去堵哗哗奔涌的水道口。两个小伙子匪匪地拖他:“老家伙找死不等天亮。”疙瘩爷运足气力愤愤地一抡胳膊,跌在泥坎子上了,骨碌碌滚进废水池里。脸碰在水泥管子上,鼻血像小红蛇似地爬出来。两个小伙子看着水里扑腾的疙瘩爷,幸灾乐祸地笑起来。疙瘩爷顿觉浑身火辣辣地难受,眼前天旋地转。一时间,他觉得身子飘起来,飘到深渊里。他觉着要死了,死对他没啥好怕的,无论是好死还是歹死,死了就完了。他的身子一欠一欠的,花骨朵般的水泡在他身边颤颤涌涌。他踢蹬双腿,瘦精巴骨的肩就顶着水道口了。浑水绞着骨头架子吱吱响。老人的圈子腿在废水里架出两张弓,将后背满满地顶在水道口上,废水就断流了。老人没声息了,怕是死了吧?两个小伙子慌了,赶紧七手八脚将老人拽上来。疙瘩爷水涝涝的身子向后挺着,使劲儿扭动着脑袋,眼窝里禁不住流进一片灼热的粘液,螫得眼睛生疼,眨眼就啥也看不见了,嘴里仍旧反反复复地咒骂着:“婊子养的,不明事理的东西!”吼着吼着他就没劲儿了,嗓子吼倒了,头搭拉下来,迷迷糊糊地被两个小伙子架了好长时辰,但没有服软儿,十分清醒地以一种仇恨的状态攥着拳头。两个小伙子远远地看见滩上黑黑耸出一截儿的泥屋了,就“扑”一声蛮横地将老人摔在地上,吼儿句:“老东西,放明白点,再去捣乱,放把火烧了你的鱉窝子!”转身就打着口哨走了。
疙瘩爷当下就昏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疙瘩爷苏醒了,他发现自己躺在海滩上,是被鹞鹰宽大有力的翅膀拍醒的。老人头枕着一片红藻草,浑身哆哆嗦嗦像打疟疾。他的两只老眼肿成了红钤铛,很费力地睁开一道缝儿。他要看看海,心里一百个想看,却一眼也不敢看。天还暗,夜气寒寒的,一片疲惫无奈的海滩,万物都悄悄默默的。潮音也小到听不见的程度。老人紧紧闭上眼,他、鹞鹰和老船与黑秃秃的海滩无声而长久地溶合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