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人房间在楼上。如天气晴丽，护士打开落地长窗，把病床拉到台上去。我偶曾见到邻室两三个病号。估计全院的单人房不过六七间或七八间。护士服侍周到。我的卧室是阿圆的餐室，每日定时护士把娃娃抱来吃我，吃饱就抱回婴儿室。那里有专人看，不穿白大褂的不准内。

“墨呀！”“墨也能洗。”

阿圆懂事后，每逢生日，钟书总要说，这是母难之日。可是也难为了爸爸，也难为了她本人。她是死而复苏的。她大概很不愿意，哭得特响。护士们因她啼声洪亮，称她MissSingHigh，译意为“歌小”译音为“星海小”

阿圆长大后，我把爸爸的“迎辞”告诉她，她很激。因为我当时还从未见过初生的婴儿，据我的形容，她又丑又怪。我得知钟书是第四次来，已来来回回走了七趟，怕他累坏了，嘱他坐汽车回去吧。

钟书这天来看了我四次。我是前一天由汽车送产院的。我们的寓所离产院不算太远，但公车都不能到达。钟书得横越几平行的公车路，所以只好步行。他上午来，知得了一个女儿，医院还不让他和我见面。第二次来，知我上了闷药，还没醒。第三次来见到了我；我已从法兰绒包包里解放来，但是还昏昏地睡，无力说话。第四次是午后茶之后，我已清醒。护士特为他把娃娃从婴儿室里抱来让爸爸看。

”

他就放心回去。然后他又坏事了，把台灯砸了。我问明是怎样的灯，我说：“不要，我会修。”他又放心回去。

钟书顺利地通过了论文试。同届一位留学津的庚款生，试后很得意地告诉钟书说：“考官们只提了一个问题，以后就没有谁提问了。”不料他的论文还需要重写。钟书同学院的英国朋友，论文试没能通过，就没得学位。钟书领到一张文学学士文凭。

钟书叫了汽车接妻女院，回到寓所。他炖了汤，还剥了碧绿的蚕豆，煮在汤里，盛在碗里，端给我吃。钱家的人若知他们的“大阿官”能这般伺候产妇，不知该多么惊奇。

我说“不要”他真的就放心了。因为他很相信我说的“不要”我们在敦“探险”时，他颧骨上生了一个疔。我也很着急。有人介绍了一位英国护士，她教我敷。我安钟书说：“不要，我会给你治。”我认认真真每几小时为他一次敷，没几天，我把脓去，脸上没留下一疤痕。他激之余，对我说的“不要”信不疑。我住产院时他的“坏事”我回寓后，真的全都修好。

一般住单人房的住一星期或十天左右，住普通病房的只住五到七天，我却住了三个星期又两天。产院收费是一天一几尼（guinea———合1。05英镑，商店买卖用“镑”计算，但导师费、医师费、律师费等都用“几尼”），产院床位有限，单人房也不多，不迎久住。我几次将院又生事故，产院破例让我了一个很特殊的病号。

院前两天，护士让我乘电梯下楼参观普通病房———一个统房间，三十二个妈妈，三十三个娃娃，一对是双生。护士让我看一个个娃娃剥光了过磅，一个个洗净了又还给妈妈。娃娃都躺在睡篮里，挂在妈妈床尾。我很羡慕娃娃挂在床尾，因为我只能听见阿圆的哭声，却看不到她。护士教我怎样给娃娃洗澡穿衣。我学会了，只是没她们快。

钟书这段时间只一个人过日，每天到产院探望，常苦着脸说：“我坏事了。”他打翻了墨瓶，把房东家的桌布染了。我说：“不要，我会洗。”

另一护士在门探。她很好奇地问我：“你为什么不叫不喊呀？”她看我痛得要死，却静静地不吭一声。

护士抱了娃娃来给我看，说娃娃世已浑青紫，是她拍活的。据说娃娃是津生的第二个中国婴儿。我还未十分清醒，无力说话，又昏昏睡去。

钟书仔仔细细看了又看，看了又看，然后得意地说：“这是我的女儿，我喜的。”

我没想到还有这一招，但是我说：“叫了喊了还是痛呀。”她们越发奇怪了。“中国女人都通达哲理吗？”“中国女人不让叫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