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一切，听着她们说家里发生的变故，我怎么能责备老阿婶和新阿婶给我撮合了这么一门亲事呢？我怎么能要求她们帮我摆脱我的痛苦的生活呢？不，我不能向她们提这个要求。

实际上，我一见到叔叔走路的样就觉得他和我父亲实在太像了。他们的神志同样恍惚，格同样懦弱。他们的神迟钝，在听取别人的意见时，自己拿不定主意。这使我想到他们俩在这方面总是那么相似。那么多年来，他们只是装当家的样，当他们不知说什么好的时候就大声吼叫，当他们自己害怕的时候就恐吓别人。

"已经那么大了！他们在什么？上名牌大学了吗？"

"哎，雯雯，你瞧是这么回事，"新阿婶拼命解释，"战期间你叔叔的生意很不好。许多机都烂掉了，又没钱修好，让工厂兴旺起来。所以你瞧我们家就发生了这样的事，"她说，"大树死了，树底下的草也枯了。"

他们看上去都老了，尤其是老阿婶。她已经失去了早年的那明练。连她那双本来乌黑的睛也失去了早年的神采。新阿婶上生了好些白发，每笑一下脸上就的皱纹，就像蜘蛛网似的。叔叔好像是在梦游似的，每走一步人家就要提醒他，"当心！走这儿！"

"一个十九，一个二十！"新阿婶说。

"实际上，不是他们自己在修船，"老阿婶说，"他fll把铁带给其他工人。一个装料，另一个推手推车，工作很辛苦的。"

老阿婶在我的脸上摸了又摸，跟我说，"哎！哎！瞧你，又白又瘦！这孩，不会就是你的儿吧，已经这么大了？"

淡若上前一步，把我买的礼，几克很珍贵的人参送给老阿婶。"给您的。"淡若说。他皱了皱眉，然后想起他该说的话："祝您长命百岁。"他又皱了皱眉。"永远健康。"他又加了句。他又皱了皱眉，然后转过来问我："说完了吗？"我。

"小功和小在哪儿？"我问，"他们肯定有——多大了——十五六岁了吧？"

老阿婶和新阿婶互相看看，好像在考虑怎么回答才好。"他们下在造船厂活，就从那条路下去。"小婶婶终于说。

"是在修船，"老阿妹又加了句，"但他们不久就要上大学去读书了。"

要为我担心，但你要是来这儿，千万跟你叔叔讲，阿姨说得是，该修修电话了。你要问他，哪个要，是电话，还是老婆？我说了，最要。你快来。要是发冷，就吃东西，要是发，就吃冷东西。什么时候来写信告诉我。现在我得打住，参加缪先生的葬礼去了。问大家好。"

所有的小窗不是裂了就是破了。木架上的油漆剥落像碎片一般。经过多年的风雨打，里面所有的东西不是烂了就是蛀得发黑。变化真大呀。

"哎，"我说，"听到这些真叫人心里难受。"

我不知是岁月的逝使她的心变了，还是因为我在生活中吃的苦太多了，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

我竭力想象着这个场面，两个被坏的孩现在长大了，在于这么重的苦力活。

"更难受的你连梦也想不到。"大婶婶说。她们陪我和淡若在屋边走了一圈，到了老东角和新西角，给我看看她们说的意思。

老阿婶和新阿婶拍拍他的，笑着说，"你最近的来信中好像没说起他新年才六岁。怎么可能呢？他聪明得很。瞧瞧他的睛，跟小功一个样。"

当我带着淡若终于到达崇明岛的时候，已经过了1946年的新年了。

我们站在房外面，忽然我想起了

大房已经破败了，墙上的石灰剥落，地板也开裂了，下面的烂泥。床中间全都地陷下去了，也没钱把棕绷绷一下。但最使我伤心的还是那个房。

所以你想想看，当我们的平底船靠近那个岛屿时，我惊讶地发现泪刺痛了我的睛。我对自己说，这只不过是冷风的。但是我一见到她们——叔叔、老阿婶、新阿婶——在码上向我招手，又是喊又是叫的，"她在那儿！"我才知不是风的。

我已经跟你说过，小时候我的婶婶们是怎么对待我的。所以我一直以为她们不怎么关心我，她们把我看作是讨厌鬼，一个白吃饭的。我一直以为我对她们也是没有烈的情的。我吗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