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头发贴在脸上,冷风从耳边呜呜吹过,脑袋都冻僵麻木了。
"瞧这个!"文福喊道,开得更快了。我尖叫起来,闭上了眼睛。他来了个急转弯,我们轮子转过的地方留下了深深的车辙。
"这车真棒,棒极了!"他喊道。
他把车轮转来转去,避开路上一个烂泥坑,又避开一辆慢吞吞的驴车。他朝一个小伙子按响喇叭,吓得他跳进了一个积着雨水的坑洼里。他冲散了一排六只小鸭组成的队伍,这些小鸭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上,还不知什么是害怕。每次我指出某些很快逼近的危险,或慢慢过来的灾难,每当我尖叫起来,或闭上眼睛时,文福就大笑起来。我觉得这是他和我一起度过的最好的时刻。
第二天我告诉他,我太累了,不想再去开车兜风了。于是他就约家国去,两人就像一对快乐的男孩开车走了。文福半夜才回家,一脸不高兴。
"玩得痛快吗?"我问。他没吭声。我问他为什么生气。他还是没吭声。他点了一根烟,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于是我想,怪了,我怎么没听见他回来的喇叭声。我朝窗外望了一下,又走到门口,望望黑沉沉的过道和大路,没有车子。
"新车呢,哪去了?"我问他。
我和他一起坐在桌子边。我看着他一杯又一杯地喝威士忌,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最后他终于开口了:"狗娘养的,叫它碰上死鬼!"
第二天早上,胡兰跟我讲了前一天发生的事,是家国告诉她的。
他们把车开到了南门外的乡下,然后爬上一座小山,又从一条小路冲下,一直到了文福以为是平原的地方。他把一只野兔当作日本飞机,为了追上它,他把车开得飞一般快。但那只兔子跑得更快,从这条路一下子转到另一条路,它跳上一个土坡,车子也跟了上去。就在这时车的底座卡在一堆岩石上,就像一只乌龟趴在另一只乌龟上,开不动了。
他想把车子倒回来。家国跳出车子,想把车往前推。然后文福拼命把油门踏板往下踩,让轮子转得越来越快,发动机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哇!引擎盖下冒出一团黑烟,火花也蹿出来了。
他俩赶紧跳开,站在一边,眼看着小车就在岩石堆上着起火来了。火焰越蹿越高,于是他们就往后躲。然后,正当他们去找灭火工具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周围的荒地全烧着了,整块荒地全是这种高低不平的岩石——就像成千上万只乌龟搁浅在一片干涸的海上。
没等胡兰说完,我就知道文福干了什么了,他把车子开进一个可怜的乡村墓地里了。
胡兰叉起双臂说,"当然,我骂了家国。他怎么这么大意,没教你丈夫更小心一点。"
当她告诉我文福毁了那车子的时候,我本该大哭一场,我本该大发一通脾气,他就这么把我的四百元钱给白白糟蹋掉了。
但我反而笑起来了。胡兰以为我疯了。我笑得那么厉害,笑得眼泪也流下来,气也喘不过来,话也说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