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我没把这些孩气的想法告诉胡兰。我们静静地坐在亭里，就像两个规矩的太太那样。可我想我们俩都沉浸在回忆中，竭力回想着我们那么快就失去了的少女时代。

"我们得赶回去了，"胡兰说，"哪怕雨再下个不停。"

"好吧，那么，"他把手中的牌全抛了——"哇"——他赢了。大家面面相觑，然后爆发一阵笑声，大家拍拍那个挨骂的年轻人的背，一面说我丈夫的玩笑开得好。

我特别记得有一天下午我们坐在那个小天地里，电光闪闪，大雨倾盆，越下越大，好像没完没了似的。从来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雨，这么长时间的雨。两个钟过去了，我们有张起来，虽然我们都尽量不表现来。

前几天我在大厅里找到了一张上海的旧报纸，在等雨停的同时，我就打开来看看有什么新闻。有趣的消息很多：一个女明星卷了一场大丑闻，一位俄国籍的犹太歌手刚从满洲国到达上海作义演，一家两星期前刚被盗过的银行又一次被盗，一匹名叫"飞"的英国赛在一周前的一场比赛中获胜，一幅广告宣称一名为"黄药"的东西能治愈脑混、思想悲观、担惊受怕、反应迟钝的病，老阿婶曾给叔叔买过一瓶。

但他也要吓唬他们，使他们到他的可怕，这情况我也见过一回。一次，他突然从桌旁起来，一脸怒气，把大家都吃了一惊。他对坐在他对面的一个年轻人大吼着，拍拍那个人已经摊在桌上的牌，反复地问："跟我玩这一？这真是你的牌吗？"那个年轻人——实际上所有的人——全都吓得呆若木，听我丈夫大吼。然后就在他这么站着，双手靠在桌上的时候，他突然笑了。

我们很快地跑上庙后的那条小路，爬上三级台阶，走一个坐落在山坡上的小亭，那后面望得见绿油油的山岗、山下的湖和远喧闹的城市。在这个小小的天地里，我们眺望着被雨洗刷着的世界，直到灰蒙蒙的雨帘完全把我们笼罩起来，再也看不见城市和山冈。

当然，我们全被他搞糊涂了，全被他耍了，大家都以为我们想讨好他。要是不到这一，我们就努力赢回他的好脾气，我们怕没这个我们就活不了。

夏天的下午，天空经常沉沉的，然后隆隆的雷声就传来了。我和胡兰一听到这声音，就赶把装的小篮、正在绣的，诸如此类的东西收起来，这就像是一次冒险。

有两个男人报以迎，他鼓起，两手叉腰，前后摇晃着走了几步，哇啦哇啦地叫了几声，于是大家就大笑起来，笑得泪也来了。

当这不同味的东西也满足不了我的时，我就问胡兰带了

有关战事的报不多，只有一篇蒋介石发表的声明，说中国决不向日本投降，决不放弃一寸土地。

这个小亭使我想起了崇明岛上的那个房，使我起了思乡之情——尽不是想念叔叔、老阿婶、新阿婶住过的房。我渴望着回到那个我藏过的地方，那个我假装失踪的地方，那个我想象著有人把我找到的地方。我也想起了我那些可怜的小小的破碎的收藏：我母亲的肖像、一对化为灰尘的蝴蝶翅膀、一束瘪的瓶，我每天给它洒，希望它能长成一个仙女，陪我玩耍。

我一面读报，一面把手伸向一开盛得满满的篮。也许是因为战争使我神张，我的下降了，常常是直到饿了还不知吃什么好。一会儿想吃这，一会儿一也咽不下，一会儿又饿了，想吃别的了！所以我就包了许多好吃的小东西，每样都吃一，凭我的和胃的需要，过一会就尝一。什么鱼片啦、啦、酸甜榨菜啦、酱菜啦，一个劲地往嘴里，直到得泪都来。你们这儿这些东西叫小吃。

胡兰、家国，还有这房间里所有的男人——大家全都觉得文福聪明、有趣，讨人喜。我也大笑起来，带神经质的笑。我看到我丈夫搞这笑中藏吓的一手，不光对付我，也对付他的朋友。我觉得他这么是错的，是冷酷的，但好像没人看到这一。

所以也许我还不是那么无知。另外的飞行员都很聪明，都是一些好人，但他们没察觉的东西我已经察觉到了。他又骂人，又折磨，又吼叫，又威胁，就在你不知怎么办的时候，他又把危险移开了，变得又温柔，又宽容，又是大笑，又是兴。他翻来覆去表演这一手，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

"谁着急了？坐在你边的这个人一辈和洪打，我还没来得及想到把茶杯从桌上拿开，洪就没到我的腰上了。"

"嗯，那怎么办呢？再着急，雨也停不了。"我说。

我看到他的大胆、他那满不在乎的态度，成了别的男人模仿的榜样。他一举一动好像已经是个英雄了：不多少危险，从来不会失败。其他人肯定已经相信，只有他的伙伴，只有当他笑时他们也笑，这英雄的觉才会从他们中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