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说，她刚才一直坐在新西的前台阶上，后面就是有屏风的门廊，听得见男亲戚们的说话声。老阿婶把他们从客厅里赶来了，因为他们一直在烟，还有几个人老往地毯上吐痰，所以，他们就到门廊里来烟吐痰。

"什么样见不得人的生意呢？"我问。我以为生要说"帮工太太"之类的事了。这是那些下的女要饭的事，她们缠住外国人说："今晚让我一回你的帮工太太吧，救救我的命，救救我的命吧。"

"喵喵的丈夫也在那儿。"生说，"连他都说文家的是缺德生意。真的，他们赚了不少钱哪，他说。外国佬

婚礼前三天，家里挤满了远而来的亲戚朋友——有老阿婶家的人，有新阿婶家的人，各各样错综复杂的姻亲关系形成的堂表亲戚。那么多人闹哄哄的，吵得人午饭后觉也睡不成了。于是生就到外面散步去了。我开始收拾衣，把首饰等用布包起来。

但是生说的是另外的事，"他提到了文家的生意。他说他们把中国垃圾卖给外国人，特别是国人和英国人。"

离家前剩下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又恢复了亲妹般的关系。实际上，从那天起直到我嫁，我们一直互相称"糖"，这是对堂的一非常亲的称呼。但生对我提起的有关钱的事不是什么坏事，反而使我觉得她是诚心诚意的。

"舅舅说，用外国垃圾致富容易得很，不需要特别明。你只要告诉他们，'给小费吧，我可以把你的垃圾扔掉——你的旧衣服啦、零碎东西啦、不要用的家啦。'他们付钱给你后，你就转把这些东西卖给别人，这样一夜间就能挣三代人才积蓄得起来的家产。"

我一下不过气来，"什么样的垃圾？"

"什么样禁止卖的东西呢？"

"他们卖所有的破东西，要么是奇形怪状的，要么是禁止卖的。"生说，"破东西他们叫明朝，奇形怪状的他们叫清朝。禁止卖的东西嘛——他们说既然是禁止的，就没必要藏起来。"

我试耳环的时候，想起了我母亲说过的话——关于这副耳环的价值和我的话的价值——忽然生跑回房间来了，她悄悄跟我说，她有事要告诉我，我们得到房去谈。我上放下手正在理的东西，跟她了门。房里说悄悄话自然是最好的，免得被别人听见。我们绕过那些破瓶烂罐，然后找到了小时候喝茶用过的桌和两张靠背已经破损的椅。

"你吗跟我说这些？"我问生。我觉得这些生意经不值得到房里当秘密来谈。

"这不可能，"我说，"文家只卖档货。苗阿姨说过的。"

这真是一可怕的想法。我想象我可怜的母亲的画像，它在哪儿呢？

几天前，我在一次盛大的家宴上收到了许多礼：我祖母送我一只椭圆形翡翠戒指，我父亲送我一条金项链，两只金手锡分别是老阿婶和新阿婶送的。另外还有些东西，老阿婶趁没人看见的时候送我一副帝王绿耳环，那是我母亲过的，我母亲曾说过总有一天要给我的。

"舅舅说文福的父亲到那些遭受灾、旱灾或蝗灾的乡下小村里去。他很快就能查哪些家缴不起租，哪些人为了活命不得不把最后一小块土地卖去。他只要几个铜儿，就能把他们那些死去的祖先的画像买到手。真的！我没撒谎。那些人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同自己的亲人的神龛分手了。你想象得到吗？所有这些祖先都是违背他们自己的意愿而被运到国去的。然后有一天他们醒来，——啊哈——发现自已被挂在西方的墙上了，听人们用一他们听不懂的话在吵架！"生笑得更厉害了。

"我还没说完呢，"生说，"才开了个，因为后来另一个舅舅又说了垃圾生意并不比另外生意来得坏，至少不是那么见不得人。"

"有一个舅舅说上海人是怎样拼命想办法通过捡外国垃圾致富的。那些国佬、英国佬和法国佬老是把公司里剩余的东西，把他们的品扔来，因为他们生产得太多了。他们把东西装在木箱里；开箱取货后就把箱扔了。他们回国的时候，把家也扔了。

生说，她听到他们在谈一些无聊的事情：新上任的日本首相啦、工厂爆炸啦、工人罢工啦，然后换了个话题——垃圾、生意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