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老太太说不定每天要赶三四个葬礼呢，"我母亲又加了一句，"这样赚几个元，也过得蛮好了，总比替人打扫房多了。"

棺材上方的墙上，贴着一条足有十尺长的厚白纸的横幅，上面写着很大的黑汉字，结尾是一个叹号，就像我有一次在中国的画报上看到的政治号那样。

当然，后来我父亲告诉我，唯一的鬼魂是圣灵，而圣灵是决不会来吓我的。然后他又用科学的方法向我证明，我见到的不过是南瓜内的蜡烛快烧完时产生的烟雾造成的幻觉罢了。他的回答没能使我好受些，因为当时我母亲盯着我，好像我背叛了她，使她成了傻瓜。这就是事情的全过程。她总是想压制某些与我父亲的基督教不相容的信仰，尽如此，有时候它们还会乎意料地蹦来。

这时，从左边的一间小房间里来两个和尚，都剃着光，穿着橘黄的袈裟。年纪大一些、人也大些的和尚，了一炷很长的香，向遗鞠了三个躬，然后把香在香炉上，退下了，年纪小一些的和尚敲着木鱼，然后他们两个开始缓缓从走廊上下来，中念着，"阿弥一阿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当那个大和尚从我边走过的时候，我看到他一边的脸特别扁，同一边的耳朵也严重畸形。

过了一会儿，我听到空的木的敲击声，伴随着连续不断的"叮一叮一叮"的声音，好像有人不耐烦地在走廊里铃叫服务员。这些声音里还混合了两个人声，中念念有词，好像都是四个音节的，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我敢肯定是在放一段录音给卡住了。

"上面再撒些果仁？"苔莎又加了一句。

"饺，我已经好了，"此刻我母亲正跟我说话，"杜姨婆以前老是说我的饺最好吃。"我，一面称赞长条桌上气腾腾的饺。她的确了最好吃的饺，可惜这些饺只是当供品用的。

座位前面，挂着一张很大的杜姨婆的照片，看上去好像是据五十年前的护照翻拍放大的。照片上的她不能说已经很年轻了，但大分的牙齿当时肯定尚完好无损。我看看躺在棺材里的杜姨婆，她的嘴瘪了去，瘦脸就像死鸟一般。她是那么安详，但我觉得大家都在等待某件事发生，因为杜姨婆会突然转世，变成鬼魂显灵。

木鱼声和铃声又响起来了，越来越快。突然，那幅白纸横额从墙上掉下来了，横额上长寿幸运的祝词袅袅下降，正好盖在杜姨婆的上，像赛会上的丽旗幡。我母亲和另外几位老太太都

"他一定遇到过严重的车祸。"我悄悄地跟我母亲说。

那个小和尚，现在我也看清了，本不是和尚，而是一个女人，一个尼姑，上有三四个受过戒的小。

"她肯定也经历过'文化大革命'。"我对我母亲说。

我看到所有的圈都摆起来了。我找我的那一个，我正要问我母亲它摆在哪儿，忽见亨利舅舅又把镜转过来了，开始拍躺在中间的杜姨婆，他朝左边的什么人招招手。

"'祝来世长寿富贵'，没什么特别的。"我母亲回答，"不是我写的。是匡家的亲戚送的，说不定海还给了他们钱呢。"

"上面说些什么呀？"我轻声问我母亲。

我了一大气，想到她们回来结果肯定是一团糟，没胃吃饭，手也得粘乎乎的。座位的另一，玛丽的儿，米歇儿正在鬼脸，我瞪了他一，却发现亨利舅舅还在扛着摄像机走来走去。

"爸爸，我能吃个巧克力冰淇淋吗？"

"海舅妈了和带辣椒的菜，"她说，见我，她又加了一句，"看上去的。"我又了一下，不知杜姨婆是否吃这些为纪念她而的佳肴。我扫了一其他供品，看到昨晚宴会上撤下来的那只糕也在其中。

来。"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他们念着。这时，那帮穿着过时的棉外衣的老太太们开始大哭起来，一面还用手臂上下捶打着，好像悲伤得不得了，亨利舅舅连忙把镜对准了她们。

这使我想起一段往事，当时我还只有五岁，那个年龄你能想象到的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盯住一双用南瓜雕的怪的闪烁的睛，等待着妖飞来。我等得越久，就越相信这事会发生。直到今天我还能栩栩如生地记得，那鬼狞笑着从南瓜嘴里飞来的情景，我吓得尖叫起来，我母亲冲房间，我语无次地说我看见了一个鬼魂。但我母亲既没安我，也没讥笑说这全是我的想象，反而问："哪儿？"然后在房间里搜寻起来。

我母亲瞧了瞧，推测，"她太年轻了，可能是蚤咬的。"

菲力和孩们离开后，我竭力恢复镇静，睛朝前看，避开我母亲和亨利舅舅的目光。我对自己说，争吵也没用，已经发生的就让它发生吧。

"四十五分钟够了。"我小声说，"别超过了，我在前门等你。"

我。尊敬。

"'文化大革命'。"她说。

"她们是杜姨婆的朋友吗？"我问我母亲。

她皱皱眉。"不是朋友，说不定是从越南过来的中国人。她们早就来了，后来看到我们这儿悼念杜姨婆的人不多，她们就跟海舅妈说了，她给了她们几个元。她们正在照老规矩哭天抢地，好像她们不想让死者离开似的，所以你得表现得尊敬些。"

"嗯。"我回答。我不知我母亲这么说是于轻蔑，还是仅仅说了一个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