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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七·hu内 第二bu
失败可以锻炼一般优秀的人wu;它挑chu一批心灵,把纯洁的和qiang壮的放在一边,使它们变得更纯洁更qiang壮;但它把其余的心灵加速它们的堕落,或是斩断它们飞跃的力量。一蹶不振的大众在这儿跟继续前进的优秀分子分开了。优秀分子知dao这层,觉得很痛苦;便是最勇敢的人对于自己的缺少力量与孤立暗中也很难过。而最糟的是,他们不但跟大众分离,并且也跟自己人分离。大家各自为政的奋斗着。qiang者只想救chu自己。"噢,人哪,你得自助!"他们并没想到这句格言的真正的意思是:“噢,人哪,你们得互助!"他们都缺少对人的信赖,缺少同情的liulou,缺少共同行动的需要,——那是一个民族在胜利的时候才会有的,——缺少元气充沛的gan觉,缺少攀登高峰的意念。
关于这zhong情形,克利斯朵夫和奥里维也知dao一些。ba黎有的是能了解他们的心灵,屋子里有的是不相识而真可以zuo朋友的人,可是他们象在亚洲的沙漠中一样孤独。
两人的境况很苦,差不多没有什么固定的收入。克利斯朵夫只有替哀区脱抄谱和改编乐曲的工作。奥里维冒冒失失的辞退了教职。因为姊姊死后,他颓丧到极点,加上在拿端太太那个社会里有了一次痛苦的恋爱经验:——(他从来没跟克利斯朵夫提,因为不愿意xielou心中的苦恼;他的迷人的地方,一bu分就是由于他跟最亲密的朋友也永远保持着那zhong幽密的神秘)。——在极需要沉默的jing1神颓唐的时期,教书的职务对他竟是一件没法忍受的苦工。他对于这个需要把自己的思想高声宣布chu来,老是和群众混在一起的行业,毫无兴趣。要名副其实的zuo一个中学教员,必须有zhong使徒式的热情:而这是奥里维所没有的;至于大学的教席,必须经常接chu2群众,而这又是教一个象奥里维那样爱孤独的人gan到痛苦的。他曾经作过两三次公开演讲,结果是怕羞得异乎寻常。他最厌恶抛toulou面的站在讲坛上。他看到群众,gan觉到群众,好象自己长着chu2角一样,他知dao其中大多数是专为解闷而来的游手好闲的人;但娱乐大众的角se对他不是味儿。更糟的是,从讲台上说chu来的话常常会把你的思想改tou换面;而你一不留神,还会在举动、语调、态度上面,表示思想的方式上面,甚至在心理方面,变成zuo戏。演讲往往会碰到两个暗礁:不是liu于可厌的喜剧,便是liu于时髦的学究气。对着几百个不认识而不作声的人高声朗诵的独白,等于大众可穿而谁也不合式的现成衣服,在一个有些孤辟与高傲的艺术家心中,简直是虚伪得受不了。奥里维需要凝神默想,每说一句话都要使自己的思想表现得很完整,所以他把千辛万苦挣来的教职放弃了;同时因为没有姊姊再来阻拦他的沉思遐想,他便开始写作。他很天真的以为只要有艺术价值,这价值就很容易被人赏识的。
不久他可醒悟了。要发表一些东西简直不可能。因为热爱自由,所以他痛恨一切损害自由的东西,只能在互相敌对的政党把国土和舆论一片割据的局势之下,过着孤独生活,好似一株没法chuan息的植wu。他对于一切文学社团也抱着同样孤立的态度,而他们也同样的排斥他。在这些地方,他没有、也不能有一个朋友。除了极少数真有志愿的人,或是醉心于研究学问的人,一般知识分子的心灵的冷酷,枯索,自私自利,使他不胜厌恶。一个人为了tou脑——tou脑又不大——而不惜使心灵萎缩,真是可悲的事。没有一点慈悲,只有那zhong聪明象藏在鞘里的利刃一般,这利刃说不定有天会直刺你的咽hou。你得时时刻刻的防着。jiao朋友也只能jiao一般爱好mei的老实人,决不以此图利的,生活在艺术以外的人。艺术的气息是大多数人不能呼xi的。唯有极伟大的人才能生活在艺术中间而仍保持生命的源泉——爱。
奥里维只能靠自己。而这又是极脆弱的倚傍。任何钻谋他都受不了。他不肯为了自己的作品受一点委屈。看到一般青年作家卑躬屈节的趋奉某个著名的剧院经理,甘心忍受比对起役更不客气的待遇,奥里维简直脸都红了。哪怕为了xing命攸关的问题,他也不能这么zuo。他只把原稿从邮局里寄去,或是送往戏院或杂志的办公室,让它原封不动的放上几个月。有一天他偶然遇到一个中学时代的老同学,一个又懒又可爱的家伙,对他始终存着钦佩而gan激的情意,因为奥里维从前很高兴而且很容易的替他zuo过枪手;他对于文学一窍不通,但文人倒认得不少,这就比shen通文学有用得多;更因为他有钱,会jiao际,喜huan充风雅,他就听让那般文人利用。他在一个自己有gu份的大杂志的秘书面前替奥里维说了句好话:人家立刻把压置了好久的原稿发掘chu来,读了一遍;又经过了多少的踌躇,——(因为即使作品有价值,作者的名字可没有价值,社会上谁知dao他这个人呢?)——终于决定接受了。奥里维一知dao这个好消息,以为自己的苦难快完了,其实才不过是开tou呢。
在ba黎要教人接受一件作品还不算太难,但要把它印chu来是另外一件事。那就得等了,得成年累月的等,有时甚至要等一辈子,倘若你没有学会趋奉别人或麻烦别人的本领,不时趁那些小皇帝刚起床的时候去朝见,让他们想起有你这个人,明白你决意要随时随地跟他们纠缠的话。奥里维只知dao坐在家里,在等待期间把jing1力消磨尽了。他至多写些信去,永远得不到回复。烦躁的结果,他不能工作了。那当然是胡闹,可是你不能用理智来解释。他等每一班的邮差,对着桌子呆坐,非常苦闷,只为了下楼去等信件才走chu自己的屋子:满怀希望的目光,一瞧见门房那儿的信箱就立刻变成失望;他视而不见的在街上遛着,只想等会再来;等到最后一次邮班过了,除了上层的邻居沉重的脚声以外,屋子里都静下来的时候,他对于人家的那zhong冷淡gan到窒息。他只求一句回音,只要一句就行了!难dao他们连这样的施舍也靳而不与吗?那靳而不与的人可想不到自己会给他痛苦。各人都用自己的形象去看世界。心中没有生气的人所看到的宇宙是枯萎的宇宙;他们不会想到年轻的心中充满着期待,希望,和痛苦的shenyin;即使想到,他们也冷着心chang,带着倦于人世的意味,han讥带讽的把他们批判一阵。
终于作品chu版了。奥里维等得那么久,看到作品问世已经没有乐趣可言:那对他已经是死东西了。可是他希望它在别人yan中还是活的。其中有些诗意和智慧的闪光,决不致无人注意。但社会上对这件作品完全保持静默。——他又写了两三评论文。既然跟一切党派都没有关系,他始终遇到同样的静默,甚至于敌意。他只觉得莫名片妙。他ting天真的以为每个人对一件新的、即使是不十分好的作品,必定会表示好意。对一个发愿要使别人得到一些mei、力、或huan乐的人,大家不是应当gan激的吗?可是他得到的只有冷淡或菲薄。他明明知dao,他在作品中表现的思想不只是他一个人的,还有别人和他一般思想;殊不知那一类老实人并不读他的书,在文坛上也毫无说话的资格。便是有两三个读到他的文字,和他有同gan,也永远不会对他说chu来;他们用静默把自己封锁了。正如在选举的时候放弃投票一样,他们在艺术上也放弃权利;他们不看那些使他们受不了的书,不看他们厌恶的戏,却让敌人去投票选举他们的敌人,把一些只代表无耻的少数人的作品与思想捧上天去。
奥里维既不能依傍在jing1神上和他契合的人(因为他们不知dao他),就只能落在敌人手中,听凭与他的思想为敌的文人和受这zhong文人指挥的批评家摆布。
这些初期的接chu2使他心灵受伤了。他对于批评的mingan不下于老布鲁克纳,——新闻界的恶意所给他的痛苦使他不敢再让人家演奏他的作品。奥里维连老同事的支持都得不到。那些教育界的人因为职务关系,还能gan觉到法国文化的传统,照理是能了解他的。但他们是服从纪律的,把jing1神整个儿jiao给工作的老实人,往往被吃力不讨好的职业磨得牢sao满腹,不能原谅奥里维与众独异的行为。因为是驯良的公务员,所以他们只有看到优越的才能跟优越的地位合而为一的时候才承认其优越。
在这等情形之下,只有两三条路可走:不是用qiang力摧破外界的bi垒,就是作可耻的妥协,或者是退一步只为自己写作。奥里维对第一第二条都办不到,便采取了最后一条。他为了生计,不得不忍着痛苦替人家补习功课,另外自个儿写些作品,——但因为没有见到天日的可能,作品也慢慢的变得没有血se,变成虚幻的,不现实的了。
在这zhong半明半暗的生活中,克利斯朵夫象暴风雨般突然闯了进来。他对于社会的卑鄙与奥里维的忍耐非常愤慨。
“难dao你没有热血吗?"他嚷dao。"你怎么能忍受这样的生活?你知dao自己比这般畜生高明而让他们压迫吗?”
“怎么办呢?"奥里维说,"我不能自卫,要跟我瞧不起的人斗争,我简直受不了。我知dao他们会不择手段,用所有的武qi攻击我;我可是不能。我不但厌恶用他们那zhong恶毒的手段,而且还怕伤害他们。我小时候老老实实的让同伴们打。人家以为我懦弱,怕挨打。其实我对于打人比挨打更怕。有一天一个蛮横的家伙正在折磨我,旁边有人跟我说:喂,跟他拚了罢,把他肚子上踢一脚不就结了!——我听了这话大吃一惊,我是宁可挨打的。”
“你太没有热血了,"克利斯朵夫又说了一遍。"并且也是你们该死的基督教思想zhong的gen!还有你们只剩了一些《教理问答》的宗教教育;经过割裂的《福音书》,淡而无味的,萎靡的《新约》…婆婆妈妈的慈悲,老是预备liuyan泪的…可是你们的大革命,卢梭,罗伯斯庇尔,一八四八的革命…难dao都忘了吗?我劝你每天早上念一段血淋淋的《旧约》罢。”
奥里维表示异议。他对于《旧约》有zhong天生的反gan。这zhong心理可以追溯到他童年偷偷的翻着一bucha图本的《圣经》的时代,那是人家从来不看,也不许儿童看的东西。其实禁止也是多余的。奥里维看不多时,ma上又恼又丧气的把它阖上了,直到读了《伊里亚特》,《奥德赛》,和《天方夜谭》那一类的书,才把看《圣经》的时候那zhong不愉快的印象抹掉。“《伊里亚特》中的神,"奥里维说,"是一般长得很mei,极有神通而缺点很多的人:我懂得他们,我或是爱他们,或是不爱他们;即使我不爱,也喜huan这zhong人;我有点儿颇疼他们。我象帕特洛克勒斯一样,愿意亲吻阿喀琉斯的受伤的脚。但《圣经》里的上帝是一个自大狂的老犹太人,狂怒的①疯子,时时刻刻都在咒骂,威吓,象发疯的狼一般怒嗥,在云端里发狂。我不懂得他,不喜huan他,他的无穷的诅咒使我tou痛,他的残暴使我惊骇:——
①帕特洛克勒斯与阿喀琉斯为希腊神话中的英雄,jiao情极密,皆参与特洛伊之役。
对mo押的默示…
对大mase的默示…
对ba比lun的默示…
对埃及的默示…
对海旁旷野的默示…
对异象谷的默示…①
“那简直是个疯子,自以为一shen兼审判官,检察官,刽子手,在自己监狱的ting院里把hua和石子宣布死刑。这bu杀气腾腾的书充满着顽qiang的恨意,令人品都chuan不过来…——毁灭的叫喊…笼罩着mobo地方的叫喊;到chu1可以听到他的怒吼…——他不时在尸横遍野,妇孺惨毙的屠杀中休息一会;于是他笑了,好象姚苏哀②军队中的老兵在围城之后坐在饭桌前面的狂笑:万军之主耶和华给bu下供张盛宴,让他们吃着feirou,喝着陈酒。…主的剑上满着鲜血,涂着羊腰的油脂…③——
①以上均为《旧约·以赛亚书》各章的摘要。
②姚苏哀为希伯莱首领之一。
③见(《旧约·以赛亚书》第二十五章。
“最要不得的是,这个上帝还用欺骗手段派先知去蒙蔽人类的yan睛,造成他使他们受苦的理由:——去,把这个zhong族的心变ying,sai住他的耳目,不让他了解,不让他改变主张,不让他恢复健康。
——那末主啊,到哪时为止呢?
——到屋无居民,土地荒芜的时候…①——
①见《旧约·以赛亚书》第六章。
“真的,我从来没见过这样残暴的人!…
“当然,我不至于那么愚蠢,不了解这zhong语言的力量。但我不能把思想跟形式分离;倘使我对这个犹太上帝有时会低徊赞叹,也只象我对老虎低徊赞叹一样。莎士比亚专会制造妖魔鬼怪,也制造不chu这样一个代表恨、代表神圣而有德的恨的角se。这bu书真可怕。一切疯狂都是有传染xing的;恨就是其中之一。而这zhong疯狂特别危险,因为它那残忍的骄傲还自命为能够澄清世界。英国使我发抖,因为它几百年来就浸yin着清教徒思想。幸而它和我隔着一个海峡。一个民族只要还在把《圣经》作养料,我就不相信他是完全开化的。”
“那末你应当怕我罗,"克利斯朵夫说,"我就是醉心于这zhong思想的。那等于猛狮的骨髓,qiang健的心的食粮。《福音书》要没有《旧约》zuo它的解毒剂,便是一盘淡而无味的,不卫生的菜;要生存的民族必须拿《圣经》zuo骨干我们应当奋斗,应当恨。”
“我就恨这个恨。"奥里维说。
“恐怕你连这zhong恨意都没有吧!”
“不错,我连这点儿恨的气力都没有。我不能不看到敌人的理由。我常常念着画家夏邓的话:要柔和!要柔和!”
“好一匹绵羊!"克利斯朵夫说。“可是你想zuo绵羊也没用。我要使你tiao过壕沟,我要拚命抱着你向前。”
果然他把奥里维的事抓在手里,发动了论战。他开始并不十分高明。他不等人家把一句话说完就恼了;目的是为朋友辩护,结果反而对朋友不利;事后他发觉了,对于自己的笨拙觉得很难过。
奥里维也并不欠朋友的情。他也为了克利斯朵夫而跟人打架呢。虽然他怕斗争,虽然tou脑清楚冷静,嘲笑一切极端的言语和行动,但一朝替克利斯朵夫辩护的时候,他可比克利斯朵夫和所有的人都更激烈。他tou脑糊涂了。一个人在爱情中是应当会糊涂的。奥里维的确zuo到了这一点。——可是他比克利斯朵夫更巧妙。这个为了自己的事作风那么古板那么笨拙的青年,为了使朋友成功倒很有手段,甚至也能玩弄权术;他拿chu惊人的毅力和机巧替克利斯朵夫争取朋友,有办法使音乐批评家与音乐爱好者对克利斯朵夫gan到兴趣。倘使要他为了自己去干求那些人,他一定会脸红的。
两人费了多少心力,结果也不容易改善他们的境况。相互的友爱使他们zuo了不少傻事。克利斯朵夫借了债私下替奥里维印一bu诗集,不料一bu也没卖掉。奥里维怂恿克利斯朵夫举行一次音乐会,临了是一个听众也没有。克利斯朵夫对着空无一人的场子,很勇敢的拿亨德尔的话安wei自己:“好极了!这样,音响的效果倒更好…"可是这zhong豪语并不能使他们把hua的本钱收回。他们只得好不心酸的回家。
在这个艰难的情形中,唯一来帮助他们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犹太人,叫zuo泰台·莫克。他开着一家艺术照相馆,对自己的行业很gan兴趣,识见很高,也hua了不少巧思。但他除此以外还关心许多事,甚至把买卖都疏忽了。便是他专心于照相的时候,也仅仅是研究技术的改进,和印照片的新方法,那方法虽然巧妙,也难得成功,倒反浪费了不少钱。他读书极多,对于哲学、艺术、科学、政治、各方面的新思想无不留意;他gan觉极灵,凡是别ju一格的,有点力量的个xing,他都会发掘chu来,仿佛那些个xing所隐藏的磁力会xi引他。奥里维的朋友都是和奥里维一样孤独,一样躲在一旁工作的,莫克在他们中间来来往往,成为一个联络人wu,在他们不知不觉之间促成他们思想的jiaoliu。
奥里维要把莫克介绍给克利斯朵夫的时候,克利斯朵夫先表示拒绝;过去的经验使他不愿意再跟以se列族的人jiao往。奥里维笑着说,他对犹太人的认识并不比他对法国人的更高明。于是克利斯朵夫答应再试一下;可是他第一次看到泰台·莫克,就皱了皱眉tou。莫克表面上犹太se彩特别nong1,就象一般不喜huan他们的人所想象的那个模样:矮小,秃ding,shenti长得很难看,鼻子臃zhong,一双斜yandai着一副大yan镜,脸上留着一簇luan七八糟的cuying的黑胡子,多mao的手,很长的胳膊,短而弯曲的tui:活象一个腓尼基教里的上帝。但他眉宇之间有zhong那么慈爱的表情,把克利斯朵夫gan动了。尤其莫克是很朴实的,不说一句废话:没有过分的恭维,只有非常识趣的一言半语。可是他最高兴帮别人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