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撅了撅嘴。

“你觉得有趣吗？"他说。"你满不在乎，因为你不受这个罪。”

“她自己可从来不疼，"克利斯朵夫表示很痛心。

萨纳瞧着他的神，听着他的话，笑了起来。

“那末小说罢？”

“对啦，不说话大家已经很了解了！”

“啊！能够不作声多舒服！"他说着伸了个懒腰。

时间快到十。街上没有人了。最后几个邻居一个一个都回了屋，只听见铺关门的声音。玻璃窗内的灯-了-睛，熄了。还有一两亮着的，接着也熄掉了。四下里静悄悄的…只有他们两人，彼此可并不瞧一，都屏着气，似乎不知各人边还有一个人。远的田里传来一阵新近割过的草原的香味，邻家的平台上飘来在盆里的丁香的香味。空气静止。天河缓缓的在那里移转。一座烟突的上空，大熊星和小熊星的车轴在动；群星缀着淡绿的天，象一朵朵的翠。本区教堂的大钟敲着十一，别的教堂在四周遥遥呼应，有些是清脆的声音，有些是迟钝的声音，家家的时钟也传重浊的音调，其中还有音嘶嗄的鹧鸪声。①——

两人又没有声音了。他们在黑暗里彼此瞧不见，可都微微的笑着。

“院里简直透不过起来。”

第二天，他们本不想再开始谈话，只守着他们心的静默，隔了半晌才换一言半语，证明他们原来都想着同样的事。

他们从幻想中惊醒过来，同时站起，正要门的时候，一声不的互相了。克利斯朵夫回到楼上，起蜡烛，坐在桌前面，把手捧着，一无所思的呆了好久。然后他叹了一气，睡了。明天他一起来就不由自主的走近窗，向萨纳的房间那边望了一。可是窗帘拉得很严。整个上午都是这样。从此也永远是这样。

萨纳笑着说：“不勉自己说话真是舒服多了！你以为该找儿话来说，可是多麻烦啊！”“唉！"克利斯朵夫声音非常动，"要是大家都象你这样想才好呢！”

“是的，闷得很。”

两人一起笑了。他们都想到了伏奇尔太太。

①这是一以鹧鸪的叫声报告时刻的挂钟。

这样以后，一切又立刻变得很甜。黑夜恢复了它的安静，心灵恢复了它的幽思。萨纳在椅上缓缓摇摆，沉遐想。克利斯朵夫也在一旁神。他们一句话也不说。半小时以后，一阵薰风从装着杨梅的小车上来，带着醉人的香味，克利斯朵夫不由得轻轻的自言自语。萨纳回报他一两个字。他们俩又不作声了，只味着这宁静跟那些不相的话。他们作着同样的梦，想着同一的念；什么念呢？不知，他们自己也不承认有同样的思想。大钟敲了十一，两人笑了笑，分手了。

整整一个星期，鲁意莎因为冒，不得不待在屋里，外边只剩克利斯朵夫与萨纳两个人了。第一次，他们都有些害怕。萨纳为免得发僵，把女儿抱在膝上不住的亲吻。克利斯朵夫非常局促，不知是否应当继续不理不睬。那的确有儿为难；他们虽没直接谈过话，鲁意莎早已把他们介绍过。他想迸一两句话来，不料声音在咙里搁浅了。幸而女孩又来给他们解了围。她玩着捉迷藏，在克利斯朵夫的椅周围打转，他把她拦住了亲了一下。他不大喜小孩，但拥抱这一个的时候有特殊的快。孩一心想玩，竭力挣脱。克利斯朵夫耍她，被她在手上咬了一，只得把她放走了。萨纳笑了起来。他们一边瞧着孩一边换了几句无聊的话。随后，克利斯朵夫想把谈话继续下去（他自以为应当如此），可是找不多少话来；而萨纳也帮不了他的忙，只把他说的重复一遍：“今晚天气很舒服。”

第二天晚上，克利斯朵夫向母亲提议再到门前去坐一回；他居然有了乘凉的习惯。鲁意莎觉得很兴：以前看他吃罢晚饭就躲在自己房里，把玻璃窗跟护窗一起关着，她有些担心——不声不响的小影也照旧来，坐在老地方。他们很快的了，鲁意莎本没发觉。克利斯朵夫和母亲谈着话。萨纳对她的女孩微微笑着，看她在街上玩；到九，萨纳带她去睡了，然后又悄悄的回来。她要是在屋里多待了一些时候，克利斯朵夫就担心她不会再来。他留神屋里的动静，听着不肯睡觉的女孩的笑；萨纳还没有在其门现，他已经听到衣服悉悉索索的声音，便掉过来，声音更兴奋的和母亲谈着话。有时他觉得萨纳觑着他，他也偷偷的瞟她几。可是他们的睛从来没碰在一起。

她差不多没有声音的、轻轻的笑了一笑。克利斯朵夫在恬静的夜里很兴的听着她。他了一新鲜的空气，觉得畅快极了。

“是的，真舒服。”

“可怜的女人！"萨纳说。"真教人疼！”

她要不喜的话，就不给她正经书。他可以借些诗集给她。

终于孩了他们的联系。她在街上和别的儿童奔跑。一条和善的狗把脸搁在脚上，躺在地下打盹；他们去惹它，它把红睛睁开了一半，结果给惹恼了，咕噜了几声：他们便一边叫一边逃，又怕又乐。女孩尖声嚷着，尽望后面瞧，好象被狗追着似的：她望鲁意莎这边直扑过来，把鲁意莎逗笑了。她拉住了孩问长问短，开始跟萨纳搭讪。克利斯朵夫并不嘴。他不跟萨纳说话，萨纳也不向他说话。两人心照不宣的，都装没有对方这个人。但她们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放过。鲁意莎觉得他的不开仿佛表示敌意。萨纳并不这样想；但他使她胆怯，回答鲁意莎的话不免因之有些慌张，过了一会她借端去了。

“不，"她老老实实的回答。"我听了心中发闷，一儿都不懂。”

然而，即使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有同样的觉，——或者自以为如此，——还谈不到互相有什么认识。萨纳本不在乎这一。克利斯朵夫比较好奇，有天晚上问她：“你喜音乐吗？”

难这个

不，先是她没有书。

话说不下去了。萨纳趁着孩该睡觉的时候，了屋不再来。

“说话真没意思！"她回答。

只差几步路。克利斯朵夫虽然瞧不见她的脸，可已经认得是什么人了。他恢复了神。空气仿佛更甜了。鲁意莎没有觉察萨纳在场，照旧轻轻的说着闲话。克利斯朵夫听得比较留神了，甚至觉得需要参加一些议论，说几句话，或许还要教旁人听见。瘦小的影呆着不动，有困倦的模样，两叉着，双手叠在一起平放在膝上。她向前望着，似乎什么都没听到。鲁意莎想睡觉了，了屋。克利斯朵夫说他还想待一忽儿。

“那不就是正经书吗？”

这坦白使他很兴。一般人听到音乐就烦闷，嘴里偏要说喜极了：克利斯朵夫听腻了这谎话，所以有人能老实说不音乐，他差不多认为是德了。他又问萨纳看书不看。

克利斯朵夫怕她以后几晚都要这样，怕鲁意莎不在的时候，她会躲着不跟他单独在一起。事实可并不如此；第二天，萨纳又跟他搭讪了。她是为了要说话而说话，而不是为了说话有什么乐趣。明明她费了很大的劲才找到话题，她对自己的问话也觉得憋闷：不论是回答是发问，都往往在难堪的静默中停住了。克利斯朵夫想起从前和奥多最初几次的会面；但和萨纳的谈天，范围更窄了，而她还没有奥多的耐。试了几下不成功，她就丢手：太费气力的事，她是不兴趣的。她不作声了，他也就跟着不作声。

“对啦，我锁了门躲在家里。”

他提议把他的借给她。

“是正经书吗？"她有些害怕的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