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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七，李四妈，瑞宣，李四爷，前后脚的来到钱家。事情很简单！钱孟石病故，他的母亲与太太在哭。

李四妈知dao自己的责任是在劝wei两位妇人。可是，她自己已哭成了个泪人。"这可怎么好噢！怎么好噢！"她双手拍着大tui说。

孙七，泪在yan圈里，跺开了脚！"这是什么世界！抓去老的，bi1死小的！我…"他想破口大骂，而没敢骂chu来。瑞宣，在李四爷shen后，决定要和四爷学，把一就看成一，二看成二；哀痛，愤怒，发急，都办不了事。尽guan钱老人是他的朋友，孟石是他的老同学，他决定不撒开他的gan情去恸哭，而要极冷静的替钱太太办点事。可是，一yan看到死尸与哭着的两个妇人，他的心中ma上忘了棺材，装殓，埋葬，那些实际的事，而由孟石的shen上看到一bu分亡国史。钱老人和孟石的学问，涵养，气节，与生命，就这么胡里胡涂的全结束了。还有千千万万人的生命，恐怕也将要这么结束！人将要象长熟了的稻麦那样被镰刀割倒，连他自己也必定受那一刀之苦。他并没为忧虑自己的死亡而难过，他是想死的原因与关系。孟石为什么应当死？他自己为什么该当死？在一个人死了之后，他的长辈与晚辈应当受看什么样的苦难与折磨？想到这里，他的泪，经过多少次的阻止，终于大串的落下来。

孟石，还穿着平时的一shen旧夹ku褂，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和睡熟了的样子没有多大区别。他的脸瘦得剩了一条。在这瘦脸上，没有苦痛，没有表情，甚至没有了病容，就那么不言不语的，闭着yan安睡。瑞宣要过去拉起他的瘦，长，苍白的手，喊叫着问他："你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走了吗？你不晓得仲石的壮烈吗？为什么脸上不挂起笑纹？你不知dao父亲在狱中吗？为什么不怒目？"可是，他并没有走过去拉死鬼的手。他知dao在死前不抵抗的，只能老老实实的闭上yan，而北平人倒有百分之九十九是不抵抗的，他自己也是其中的一个，他自己也会有那么一天就这样闭上了yan，连脸上也不带chu一点怒气。他哭chu了声。多日来的羞愧，忧郁，顾虑，因循，不得已，一gu脑儿都哭了chu来。他不是专为哭一位亡友，而是多一半哭北平的灭亡与耻辱！

四大妈拉住两个妇人的手，陪着她们哭。钱太太与媳妇已经都哭傻了，张着嘴，合着yan，泪与鼻涕liushi了xiong前，她们的哭声里并没有一个字，只是由心里往外倾倒yan泪，由hou中激chu悲声。哭一会儿，她们噎住，要闭过气去。四大妈急忙给她们捶背，泪和言语一齐放chu来："不能都急死哟！钱太太！钱少nainai！别哭喽！"她们缓过气来，哼唧着，chou搭着，生命好象只剩了一gen线那么细，而这一gen线还要涌chu无穷的泪来。气顺开，她们重新大哭起来。冤屈，愤恨，与自己的无能，使她们愿意ma上哭死。

李四爷han着泪在一旁等着。他的年纪与领杠埋人的经验，教他能忍心的等待。等到她们死去活来的有好几次了，他抹了一把鼻涕，高声的说："死人是哭不活的哟！都住声！我们得办事！不能教死人臭在家里！"

孙七不忍再看，躲到院中去。院中的红黄ji冠hua开得正旺，他恨不能过去ba起两棵，好解解心中的憋闷："人都死啦，你们还开得这么有来有去的！他妈的！"

瑞宣把泪收住，低声的叫："钱伯母！钱伯母！"他想说两句有止恸收泪的作用的话，可是说不chu来；一个亡了国的人去安wei另一个亡了国的人，等于屠场中的两touniu相对哀鸣。

钱太太哭得已经没有了声音，没有了泪，也差不多没有了气。她直着yan，楞起来。她的手和脚已经冰冷，失去了知觉。她已经忘了为什么哭，和哭谁，除了心中还tiao，她的全shen都已不会活动。她楞着，yan对着死去的儿子楞着，可是并没看见什么；死亡似乎已离她自己不远，只要她一闭目，一垂tou，她便可以很快的离开这苦痛的人世。

钱少nainai还连连的chou搭。四大妈拉着她的手，挤咕着两只哭红了的yan，劝说："好孩子！好孩子！要想开点呀！你要哭坏了，谁还guan你的婆婆呢？"

少nainai横着心，忍住了悲恸。楞了一会儿，她忽然的跪下了，给大家磕了报丧的tou。大家都楞住了；想了一下，才明白过来。四大妈的泪又重新落下来："起来吧！苦命的孩子！"可是，少nainai起不来了。这点控制最大的悲哀的努力，使她jin疲力尽。手脚激颤着，她tan在了地上。

这时候，钱太太吐chu一口白沫子来，哼哼了两声。"想开一点呀，钱太太！"李四爷劝wei："有我们这群人呢，什么事都好办！"

"钱伯母！我也在这儿呢！"瑞宣对她低声的说。孙七轻轻的进来："钱太太！咱们的胡同里有害人的，也有帮助人的，我姓孙的是来帮忙的，有什么事！请你说就是了！"

钱太太如梦方醒的看了大家一yan，点了点tou。

桐芳和高第已在门dong里立了好半天。听院内的哭声止住了，她们才试着步往院里走。

孙七看见了她们，赶jin迎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