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端午节大清早下了一点多钟的小雨，后来天放晴了。雨后的天空显得比平时更清朗：一碧无际的天幕给人带来了一zhongshuang快的心境。

还是在上午。堂屋里供桌上点着蜡烛，燃着香，左右两边聚集了全家的男女老幼。仍旧照旧例男左女右地立在两边，由周氏开始，各人依着次序一个一个地走到盖着红毡的拜垫上去磕tou。等到最后一个人离开拜垫以后，克明便吩咐仆人撤去拜垫。先是周氏、克明等长一辈的人互相行礼拜节。然后是觉新等晚一辈的人分别向长辈们行礼。在一阵喧闹之后，堂屋里又恢复了原先的清静。人们全散去了，只剩下一对红烛孤寂地在烛台上liu泪，香炉里的一炷香懒懒地在嘘气，菖蒲和陈艾静静地悬垂在两边的门柱上。

觉新回到房里，刚刚在写字台前坐下，忽然又站起来，无缘无故地走chu过dao，进了堂屋。他看见那zhong冷冷清清的样子，心里更不好过。他垂着手在堂屋里走了几步，又觉得没有趣味。他看见石板过dao上栀子hua盛开，绿叶白hua在雨后的yang光中显得更mei丽，便信步走下台阶到了hua盆前面。他觉得一阵甜香沁入鼻内，便站在那里让他的tou沐着yang光，让他的思想被馥郁的hua香埋葬。

忽然从拐门外转进来两个年轻女子，穿着一shen一浅的新洋布衫，手里各捧着一束带叶的鲜艳的石榴hua。这是翠环和绮霞。她们看见觉新，便向着他走来。她们走到觉新面前，同时唤声：“大少爷，”弯下腰去向他请安拜节。

觉新简单地还了礼。他看见她们的脸上都louchu微笑，各人鬓边cha了一朵火似的石榴hua，颔下右边第一对钮绊上又cha着一朵栀子hua。他想：今天是一个大家快乐的节日。他的脸上也浮chu了笑容，随便说了一句：“你们拿的石榴hua开得很好。”

“大少爷，你喜huan，我分几枝给你，我们太太要不到这么多，”翠环快乐地霎动她的一对明亮的yan睛说dao。

“不必了，我不过随便说一句。今天过节，大家高兴，你们快回去吃粽子，”觉新带着疲倦的微笑答dao。

翠环和绮霞答应了一声，带着笑容走了。她们一路上还起劲地小声商量一件事情。

觉新默默地望着这两个少女的背影在过dao里消失了，才慢慢地移开他的yan光。他痛苦地想：怎么别人今天都高兴，我却这样无聊。

有人从拐门外进来，又有人从拐门内chu去。觉英带tiao带嚷地跑chu去了，在他的后面跟着觉群、觉世两个堂兄弟和堂妹淑芬。

“怎么昨天刚刚挨过打，今天又忘记了？”觉新诧异地自语dao，他指的是觉英。他接着绝望地说：“大概xing情生就了，是改不了的。”于是他又为三叔克明的将来gan到绝望了。

觉民挟着一本外国书从房里chu来，在阶上唤了一声：“大哥，”便向觉新走去。

“怎么姑妈还没有来？”这是觉民的第一句话。

觉新看看觉民，苦涩地一笑，淡淡地答dao：“大概就要来了。”他知dao觉民盼望的并不是他们的姑母，倒是琴表妹。但是他盼望的却是姑母，他相信她会来的，她昨天还亲口答应过他。不过他刚刚说chu那句话，忽然又担心起来。他疑惑地说：“姑妈该不会改变心思罢。”

“我想是不会的。我听见她说过几次要来。她虽然看不惯四爸、五爸他们的行为，不过她也很想回来看看。她虽说是爱清静，我看她关在自己家里也太寂寞，”觉民说。

“实在说来，我们公馆里tou也闹得太不成话了，”觉新叹了一口气说“五爸在dai孝期内讨小老婆生儿子，连三爸也guan不住。以后不晓得会变成什么世界！”

觉民冷笑一声，带点气愤地说：“你想还有什么好的结果！”他本来还想说一句：“只有你服三爸guan，”话到了他的口边就被他咽下去了。他仓卒地换上一句：“我到hua园里tou读书去。”他想走开。

“今天过节，你还读书？”觉民顺口说了一句。

“过节不过节，在我都是一样，”觉新答dao。他的脸上louchu了笑容。他骄傲地想：我不象他们。

“你倒好，你们都好，”觉新忍不住说chu这样的羡慕的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觉民惊讶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