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
“我不配领受——你这个挚爱,妹妹哟!”
现在是梅女士的脸色倏地变了。她微感得她的恋人太懦怯。
“我是个病身。我至多只能活两三年了。我不配享受人生的快乐。我更不应该拿自己的黑影来遮暗了妹妹将来的幸福。有你还记着我,死的时候我一定还有笑容。知道你的将来可以很好,我死了也安心。”
虽然声音有些发颤,然而坚定地说,现在这位少年很像个从容就义的烈士。不再掉眼泪了,他那被兴奋的虚火烘红了的两颊,很光焕地耀着。
梅女士低了头,暂时不作声;忽然她十分断定地说:
“我的将来一定不好!”“哎?”
“因为我不爱他,我恨他!”
“恨他的原因就是你上次说起的那个话么?他果然太莽撞,然而也未必不是因为他是十分爱着你呀。”
梅女士忍不住抿着嘴笑。她看了韦玉一眼,带几分不高兴的神气说:
“你几时学会了替别人辩护的方法?”
“不是替他辩护,只是说一句公道话。”
“有这样的公道!”
梅女士锐声说,显然是生了气了。如果不是她所信任的韦玉,她一定以为是柳遇春运动出来向她游说了。但即使是韦玉,她亦觉得这样的话从他嘴里出来很是意外。她看定了韦玉,等待回答。
“妹妹,我的话说错了罢,请你饶我这一回。我自然极不愿有一个别人也爱你,但是我又极希望有一个人能够真爱你,而你也爱他。”
韦玉很惶恐地急口分辩着。
“从什么时候起你有这个念头?”
“自从我知道我有肺病,知道我没有能力使你快活。”
又是“肺病”呵!梅女士心里一跳。她觉得肺病这黑影子将他们俩硬生生地拆开了。她很想呵斥这无赖的肺病,可是韦玉已经接着说下去:
“去年还不是这样想。妹妹,那时我们大家都害羞,总没当面谈过心事,只不过彼此心里明白,彼此是牵肠挂肚地想念罢了;那时我,只恨自己太穷,只怪姨父不肯。新近我看了几本小说和新杂志,我的思想这才不同了…”
“就说‘公道话’了,嗳?”
梅女士带几分怨嗔的意味插进这么一句。
“不是。我这才知道爱一个人时,不一定要‘占有’她;真爱一个人是要从她的幸福上打算,不应该从自私自利上着想…”
“这!不过是小说里说得好听罢了。”
梅女士第二次截断了韦玉的话;显然她对于这几句话并没感得兴趣,尤其是她所不大懂的“占有”二字。
“不是小说,是哲学;是托尔斯泰的哲学!”
韦玉十分郑重地纠正了。但也看出梅女士的厌倦的神情,便低下头去,缩住了嘴边的议论。
短时间的沉默。从梧桐树叶间漏下来的蝉噪此时第一次送进他们俩的耳管;风又吹着梅女士的纱裙,揪作声;太阳光斜挂在亭子角。梅女士微皱了眉尖,凝眸向空中遥望。
“下半年你那件事,有了日期么?”
还是梅女士先发言;她的眼光很快地在韦玉脸上溜了一个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