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地说。
梅女士嫣然一笑,翻身坐起来就走到窗边,斜靠在梳洗台前。她很想劝文太太先去把发髻梳得结实些,但到底换一个题目开始她的谈话:
“可惜的是把我们的话打断了。文太太,你看省长的话对么?”
“大人物的见解到底不同。”
这语意可说是敷衍应酬,但文太太的态度却非常认真。梅女士轻轻地笑了一声。她翘起左脚来,用那只高跟白番布鞋的尖头轻轻踢着窗帘下端的流苏,同时更委婉地淡淡地似乎对自己说:
“可是他只说‘妻者,终身伴侣也’,并没说‘夫’妻者终身伴侣也。”
文太太十分不了解地睁大了眼睛。
“他的终身伴侣现在是五个。”梅女士很快地接着说。“他看待的很周到,很平等,又很谨慎;他那所有名的大园子里是几乎用了太监的。简直是他的阿房宫呢!”
这一席话的中心点,文太太并没捉到。但“五”这数目字引起了她所听得的许多“逸闻”因而也诱发了她的感慨;
她忽而悄悄地问:
“听说也有极丑的,是真的么?”
现在是梅女士不很了解了。但在愕然对文太太瞥了一眼以后,她随即省悟过来;她笑了。她伸了个懒腰,冷冷地回答:
“有一位做过‘原为英雄妾,不作俗人妻’的诗句的,大概可以算是天字第一号的负数的美人罢!”
窗外的光线骤然一暗,极像是船走进了桥洞的模样。梅女士忙即探头出去看,只见右岸一座极高的山峰慢慢地望后移退;峰顶是看不见的了,赫然挂在眼前的,是高高低低一层一层的树林,那些树干子就像麻梗似的直而且细。梅女士缩回头来,看着文太太的惘然的面孔,又加了一句:
“阿房宫将军的特别处就在他的伴侣几乎全是些丑人。”
沉默加入了。喜欢讲话的文太太似乎受了异样的感触,忽然仰后倒在榻上,把两手遮住了脸,她那臃肿的身材,不自然的小脚,都使梅女士联想到那位“不作俗人妻”的深居在“阿房宫”的人物。于是过去的印象慢慢地凝固起来,轻烟似的封锁了梅女士的意识。恍惚又在那大园子里做家庭教师,她看见了熟习的湖山石,鱼池,和西洋式的八角小亭子;呵!这座难以忘记的小亭子!在那里,她曾经拒绝了金钱珠宝的引诱;她爱奢华,但是也爱自由,她尤其不愿做“阿房宫”中的俘虏。也是在这里,她充分认识了数千年的依赖生活所形成的女性的嫉妒的根性。有一对带杀气的三角眉毛的小圆脸儿突然在梅女士的惘念中闯出来了;接着便是勃郎林的光滑的枪口,像圆睁的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