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卷 卢太学诗酒傲王侯

卫河东岸浮丘高，竹舍云居隐凤mao。

遂有文章惊董贾，岂无名誉驾刘曹。

秋天散步青山郭，chun日cui诗白兔毫。

醉倚湛卢时一啸，长风万里破洪涛。

这首诗，系本朝嘉靖年间一个才子所作。那才子是谁？姓卢，名楠，字少梗，一字子赤，大名府浚县人也。生得丰姿潇洒，气宇轩昂，飘飘有chu尘之表。八岁即能属文，十岁便娴诗律，下笔数千言，倚ma可待。人都dao他是李青莲再世，曹子建后shen。一生好酒任侠，放达不羁，有轻财傲wu之志。真个名闻天下，才冠当今。与他往来的，俱是名公ju卿。又且世代簪缨，家资ju富，日常供奉，拟于王侯。所居在城外浮邱山下，第宅壮丽，高耸云汉。后房粉黛，一个个声se兼妙。又选小奚秀mei者数人，教成chui弹歌曲，日以自娱。至于僮仆厮养，不计其数。宅后又构一园，大可两三顷，凿池引水，叠石为山，制度极其jing1巧，名曰啸圃。大凡huaxing喜暖，所以名hua俱chu南方，那北地天气严寒，hua到其地，大半冻死，因此至者甚少。设或到得一hua一草，必为ju珰大畹所有，他人亦不易得。这浚县又是个拗chu1，比京都更难，故宦家园亭虽有，俱不足观。偏卢楠立心要胜似他人，不惜重价，差人四chu1构取名hua异卉，怪石奇峰，落成这园，遂为一邑之徒。真个景致非常！但见：

楼台高峻，ting院清幽。山叠岷峨怪石，hua栽阆苑奇葩。水阁遥通行坞，凤轩斜透松寮。回塘曲槛，层层碧狼漾琉璃；叠嶂层峦，点点苍苔铺翡翠。牡丹亭畔，孔雀双栖；芍药栏边，仙禽对舞。萦纡松径，绿yinshenchu1小桥横；屈曲hua岐，红艳丛中乔木耸。烟迷翠黛，意淡如无；雨洗青螺，senong1似染。木兰舟dang漾芙蓉水际，秋千架摇拽垂杨影里。朱槛画栏相掩映，湘帘绣幕两jiao辉。

卢楠日夕yinhua课鸟，笑傲其间，虽南面至乐，亦不是过。凡朋友去相访，必留连尽醉方止。倘遇着个声气相投，知音的知己，便兼旬累月，款留在家，不肯轻放chu门。若有人患难来投奔的，-一都有赍发，决不令其空过。因此四方慕名来者，络绎不绝。真个是：

座上客常满，樽中酒不空。

卢楠只因才高学广，以为掇青紫如拾针芥。那知文福不齐，任你锦绣般文章，偏生不中试官之意，一连走上几利，不能勾飞黄腾达。他dao世无识者，遂绝意功名，不图进取。惟与sao人剑客，羽士高僧，谈禅理，论剑术，呼卢浮白，放狼山水，自称浮丘山人。曾有五言古诗云：

逸翮奋霄汉，高步蹑天关。

褰衣在椒涂，长风chui海澜。

琼树系游镳，瑶华代朝餐。

恣情戏灵景，静啸喈鸣鸾。

浮世信淆浊，焉能濡羽翰！

话分两tou。却说浚县知县，姓汪，名岑，少年连第，贪酷无比，xing复猜刻。又酷好杯中之wu，若擎着酒杯，便直饮到天明。自到浚县，不曾遇着对手。平音也晓得卢楠是个才子，当今推重，jiao游甚广；又闻得邑中园亭，推他家为最；酒量又推尊第一。因这三件，有心要结识他，zuo个相知。差人去请来相会。你dao有这般好笑的事么？别个秀才要去结jiao知县，还要捱风缉feng，央人引进，拜在门下，认为老师。四时八节，馈送礼wu，希图以小博大。若知县自来相请，便似朝廷征聘一般，何等荣耀！还把名帖粘在bi上，夸炫亲友。这虽是不肖者所为，有气节的未必如此。但知县相请，也没有不肯去的。偏有卢楠比他人不同，知县一连请了五六次，只当zuo耳边风，全然不睬，只推自来不入公门。你dao因甚如此？那卢楠才高天下，yan底无人，天生就一副侠chang傲骨，视功名如敝蓰，等富贵犹浮云。就是王侯卿相不曾来拜访，要请去相见，他也断然不肯先施，怎肯轻易去见个县官？真个是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绝品的高人。这卢楠已是个清奇古怪的主儿，撞着知县又是个耐烦琐碎的冤家。请人请到四五次不来，也只索罢了，偏生只guan去缠帐。见卢楠决不肯来，却到情愿自去就教。又恐卢楠他chu，先差人将帖子订期。差人领了言语，一直径到卢家，把帖子递与门公，说dao：“本县老爷有jin要话，差我来传达你相公，相烦引进。”门公不敢怠慢，即引到园上，来见家主。

差人随进园门，举目看时，只见水光绕绿，山se送青，竹木扶疏，jiao相掩映，林中禽鸟，声如鼓chui。那差人从不曾见这般景致，今日到此，恍如登了dong天仙府，好生huan喜！想dao：“怪dao老爷要来游玩，原来有恁地好景！我也是有些缘分，方得至此观玩这番，也不枉为人一世。”遂四下行走，恣意饱看。湾湾曲曲，穿过几条hua径，走过数chu1亭台，来到一个所在。周围尽是梅hua，一望如雪，霏霏馥馥，清香沁人肌骨。中间显chu一座八角亭子，朱甍碧瓦，画栋雕梁，亭中悬一个扁额，大书”玉照亭”三字。下边坐着三四个宾客，赏hua饮酒，旁边五六个标致青衣，调丝品竹，an板而歌。有高太史《梅hua诗》为证：

琼姿只合在瑶台，谁向江南chu1chu1栽。

雪满山中高士卧，月明林下mei人来。

寒依疏影萧萧竹，chun掩残香漠漠苔。

自去渔郎无好韵，东风愁寂几回开！

门公同差人站在门外，候歌完了，先将帖子禀知，然后差人向前说dao：“老爷令小人多多拜上相公，说既相公不屑到县，老爷当来拜访。但恐相公他chu，又不相值，先差小人来期个日子，好来请教。二来闻府上园亭甚好，顺便就要游玩。”大凡事当凑就不起，那卢楠见知县频请不去，恬不为怪，却又情愿来就教，未免转过念tou，想：“他虽然贪鄙，终是个父母官儿，肯屈己敬贤，亦是可取。若又峻拒不许，外人只dao我心xiong褊狭，不能容wu了。”又想dao：“他是个俗吏，这文章定然不晓得的。那诗律旨趣shen奥，料必也没相干。若论典籍，他又是个后生小子，徼幸在睡梦中偷得这进士到手，已是心满意足，谅来还未曾识面。至于理学、禅宗，一发梦想所不到了。除此之外，与他谈论，有甚意味，还是莫招揽罢。”却又念其来意惓惓，如拒绝了，似觉不情。正沉yin间，小童斟上酒来。他chu2境情生，就想到酒上，dao：“倘会饮酒，亦可免俗。”问来人dao：“你本官可会饮酒么？”答dao：“酒是老爷的xing命，怎么不会饮？”卢楠又问：“能饮得多少？”答dao：“但见拿着酒杯，整夜吃去，不到酩酊不止，也不知有几多酒量。”卢楠心中喜dao：“原来这俗wu却会饮酒，单取这节罢！”随教童子取个帖儿，付与来人dao：“你本官既要来游玩，趁此梅hua盛时，就是明日罢！我这里整备酒盒相候。”差人得了言语，原同门公一齐chu来，回到县里，将帖子回覆了知县。知县大喜。正要明日到卢楠家去看梅hua，不想晚上人来报新an院到任，连夜起shen往府，不能如意，差人将个帖儿辞了。知县到府，接着an院，伺行香过了，回到县时，往还数日，这梅hua已是：

纷纷玉ban堆香砌，片片琼英绕画栏。

汪知县因不曾赴梅hua之约，心下怏怏，指望卢楠另来相邀。谁知卢楠chu自勉qiang，见他辞了，即撇过一边，那肯又来相请。看看已到仲chun时候，汪知县又想到卢楠园上去游chun，差人先去致意。那差人来到卢家园中，只见园林织锦，堤草铺茵，莺啼燕语，蝶luan蜂忙，景se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