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没有？连惇王都有这话！”

由京城到河承德，通常是四天的路程。朱学勤站歇宿，了古北，第三天下午到达滦平县，满洲地名称为“喀拉河屯”也有行在此，离避暑山庄只有一站的途程，如果要赶一赶路，当天也到得了承德。但为了要示人以从容，他还是在滦平住了一夜。

“‘通典’有话下来了，这里事多，正要添人，意思是让你留下来帮一两个月的忙。”

开席座，行过了一巡酒，谈风渐生，纷纷问起故人消息。朱学勤游最广，问到的几乎无一不识，特别是那些名士的近况，潘祖荫在崇效寺宴客赏牡丹；李慈铭新结识了三树堂的名佩芳；翁同龢上已那一天与同乡公祭顾亭林；诸如此类不是风雅便是风的韵事，他或者亲历、或者亲见，所以谈来格外真切有趣。

朱学勤是恭亲王留京办理“抚局”奏准随同办事的人员，但依旧兼顾着军机章京领班的原差使，所以一到先司员见“堂官”的规矩，谒见军机大臣，呈上了文祥的亲笔信，面禀了在京的“班务”自然也还谈了京里的情形。

曹毓瑛看了看门外，移开茶碗，隔着茶几凑到朱学勤面前，轻轻说：“不过拖日而已！”

“噢！能拖多少日呢？”

“那，那…。”朱学勤要问的话太多，都挤在，反不知先说那一句好了。

了二甲一名传胪，一甲一名状元就是张之万。

“听李卓轩的气，只怕拖不过年。”

“可是，”朱学勤显得很不安“惇王的分不同，嫡亲手足如此说，上当然会相信。”

朱学勤听了他的话，不免也想到许彭寿批评他的话，颇有于“文人相轻，自古已然，于今为烈”这些个话。翁家也是吃了肃顺的亏的，彼此利害相共，正该和衷协力，所以思量着要如何想个办法，化除他们的隔阂，只是前无此工夫，只好留到以后再说了。

朱学勤定一定神，才能辨清曹毓瑛所问的是什么，于是答：“‘湖州’的意思，总要让恭王重军机才好！”“此獠不去，恐成妄想。”曹毓瑛了个“六”数的手势，当然是指肃顺。

“惇王原是个没见识、没主张的人，误信谣言，又何足怪！”

朱学勤告诉他，即使没有密信促，也要到河来一趟，因为在京听得行在的谣言，说恭王挟洋人自重，有谋反的企图，这话传到他本人耳朵里，异常不安，上折请求到行在来谒见皇帝，就是想当面有所解释。接到朱批的折，皇帝的猜嫌，似乎越来越重，恭王与文祥商量的结果，决定叫朱学勤来作一番实地的考察，当然也要下一番疏导辟谣的工夫。

承德地方不大，扈从的官员也不多，拜完客回到客店，时候还早，朱学勤好好休息了一阵，才换了便服，来到曹家，已有好几个同事先在等着，各家都有信件什托他带来，朱学勤就在曹家一一代。

一席快谈，到此算是结束。在“内廷当差”的官员，都起得绝早，所以睡得也早，饭罢随即谢，纷纷散去。曹毓瑛把朱学勤留了下来，一面差人到客店去算帐取行李，一面将这位远客延书房，重新沏上茶来，屏人密谈。

“修伯，”他说“你何必住店？搬到我这里来吧！”

他既不问，朱学勤自然也不会再说。谈了些别的，又到上房去见了翁同龢的父亲，为官票所兑换宝钞舞弊一案，被肃顺整得“革职留任”的仁阁大学士翁心存，方始告辞。

“看来九城繁华，依然如昔。”随扈到行在以后，始终未曾回过京的许庚，慨而又向往地说。

“大哥！”翁同龢见他默然，便换了别的话来说：“此行有多少时候耽搁？”

“你明白这一层，最好。”曹毓瑛警告他说“人人都知你与恭王的关系，暗中窥伺的，大有人在！”曹毓瑛的观察，一不错，颇有人在谈论朱学勤到河的消息，猜测他此行的目的。甚至连小安都悄悄去告诉懿贵妃：“六爷的心腹，那个姓朱的‘达拉密’来了。”

“就圆明园，却真是伤心惨目。”朱学勤摇摇不愿再说下去了。

朱学勤心想，这位拜把的老弟，素来谨小慎微，可共机密，不妨略略透一风声给他：“我受命去观望风，而且要一番疏导的工夫。行在有个谣言，已上达天听，说这个人要反！”说着，翘起拇指和小指，了个“六”字的手势。

从军机大臣那里下来，到对面屋内与同事相见。大家都正在忙的时候，也不过作个揖，问声好，公务私事，有许多话说，却无工夫。于是曹毓瑛作了安排，晚上为朱学勤接风，邀所有的同事作陪，以便详谈，一面把自己的车借给朱学勤，让他坐了去拜客。

“嗯！”懿贵妃想了想吩咐：“再去打听，他是来换军机上的班，还是六爷派他来什么？”

要造反？翁同龢大吃一惊，不敢再往下打听了。

第二天早晨上车，午初时分到了承德，行李下了客店，人却不能休息，一行装，先到门请安，然后转往丽正门内的军机直庐。

“当然，当然。”曹毓瑛说：“好在‘抚局’已成，你原来也该归班了。”

“总得个把月。”

到底真相如何？”

朱学勤大为惊骇，而且不胜困惑：“‘灯’、‘心台’一班人，造此谣言，犹有可说。怎么惇王也说这话？”

“噢！”翁同龢很注意地望着他，仿佛在问：何以须有这么多日的逗留？

说完了这些，朱学勤接着又问：“到底有这些谣言没有？”

“是啊！”朱学勤赶又问：“这方面，京里的谣言也极多。

“倘或耽搁的日不多，那就一动不如一静了。”

军机的关防最严密，而且朱学勤谨言慎行，退值以后不门拜客，住在曹家，也只与些极熟的人在一起打牌喝酒，或者玩玩古董，谈谈诗文，因此小安始终无法把他的来意打听清楚，只好造些无之谈去搪“主”前言不符后语，破约百。懿贵妃心里自然明白，但懒

朱学勤：“那也只好缓缓图之！”

当日德胜门，暂住一家字号叫“即升”的旅店。第二天一早，行李先发，朱学勤与送行的至好略作周旋，过了时辰，方始揖别登车。

一提到圆明园的遭劫，顿使满座不，而且这会谈到时局——恰是曹毓瑛所希望避免的话题，所以赶找句话岔了开去。

朱学勤原来就有多住些日的打算，但这话只好跟曹毓瑛一个人在私底下说，在座的同事中，有些是要顾忌的，所以他表面上只能持一切听上命差遣的态度，说：“我自己无所谓。不过，我在恭王那里，是奉了旨的，倘要我留下来，恭王那里该有个代。”

“‘湖州’的意思怎么样？”曹毓瑛又加了一句：“为恭王打算。”

“可虑的倒是上的病！”

“嗯，嗯！”朱学勤有所领会了，淡焉置之，可能比认真去辟谣，要来得聪明。

“上还不知惇王的为人？”曹毓瑛极沉着地说“这些个谣言，当然大非好事，但也不必看得太认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