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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可卿误读红楼望与毁灭(2/2)

不是每一个作家提笔时都知要写什么,许多细节人已堆积在他心中,他要为这些东西找到一个灵魂,使它们能够立得起来。这寻找是一个漫长的旅途,有时甚至要走了一大半,你才知自己要说什么,在这之前,你先要上路,要在茫然的搜寻中,渐渐锁定你的目标。

可卿之死,多少应该与她和贾珍的“不正当”关系有关,就算她不是“yin丧天香楼”,而是像医生所说,得的是心病,那心病也不是无缘无故生来的。

这十六回与后面的风格迥异,它主题突,内容驳杂,神仙故事、官场际遇、情描写一应俱全,最过分的是第八回,先在回目上打个广告,说“送贾琏戏熙凤”,明显地吊人胃,谁知知旁敲侧击地描写了一阵笑声了事,极有为了球不惜虚假广告之嫌。这些手段,使得小说迭起,卖多多,与市面上行的小说非常相似,最多也就是文字更雅致,刻画更细致,远没有后面章节的从容、舒缓与自信,没有那妙手偶得的空灵诗意,它写得太张,太像小说了,我觉得这暴了长篇作者开始时的不自信。

也许她真的是他的,用而非心灵着他,没有风雪月打底,长吁短叹作衬,没有形而上的斟酌与思索,更没有把情变为一宗哲学的趋势,他们之间是两个烈的男女的情,结实、有力、yin秽、原始,可谁能说,这样的情就不是情,谁能够,给情下一个准的定义?

我们总是想像,情只和那些好的人有关,在社会新闻中,也看到有人上一个恶,却只用一声惊叹便打发了,那是非常态,是个故事,不必贴的理解。这份自以为是,这份对于生活的真实和丰富的拒绝损害了我们心灵的广度,虽然都会把张氏的名言挂在嘴边:人是不了自己的主的。

单看前十六回,曹公似乎想写一告诫世人即是空的小说,除了沉溺望必然灭亡的实例,警幻仙教宝玉男女之事,也是想用特殊的教育方式使他远离望,成为一个于国于家有益的人。她的办法跟刺激小白鼠类似,都是采用条件反原理,先教会他男女之事,刚刚得趣,就将他带到前有渊后有虎狼的险境,那意思是把他给恶心了,永远不想这码事,好像戒烟的原理也是这样的。可惜宝玉没有领略到这番良苦用心,竟就此产生了兴趣,警幻反成诲yin诲盗了,她的办法很像文革时的反面教材,什么《冰山上的来客》啦,《小城三月》啦,都是供批判的大毒草,可是当电影院里的灯一灭,多少人沉浸其中,本记不起上面的初衷。

对于可卿,曹公总有一复杂的觉。一方面他不惜拿最的两个女比,说她“鲜艳妩媚,有如宝钗,风袅娜,又似黛玉”,所谓“兼”要形容香菱生的好模样,只一句“有些东府蓉儿的品行儿”便搞定;另一方面,却在她的判词里,不但用了一个“yin”字,还:漫言不肖皆荣,造衅开端实在宁。又言:擅风情,秉月貌,总是败家的本。多少有不以为然。这样一迟疑与反复,其实是曹公对于望的暧昧态度,在肯定与否定之间徘徊,正是白蛇与法海之间的主场变换,虽然他安排了秦可卿的死亡,就像代表望的白娘永镇雷峰塔,却仍给后世读者留下一个神秘妩媚的秦可卿,一如白娘在民间亲切可的形象。

林白说,她喜那些不像小说的小说,大概因为这小说没有参照,孤立无援,完全是遵循直觉的指引,趟一条从未有过的路数,假如我的猜测还有一靠谱,我真要为曹公到庆幸,十六回后,他摆脱了既有的阅读经验,趟了仅仅属于自己的天才之路。

说到底,面对不可兼得的望与永恒,没有谁能有个决彻底的态度,即使一开始立场定地反对,随着叙述的,也会逐渐惶惑起来。

教化世人,讲述望与毁灭、讲述“因空见,由生情,传情,自悟空”的理,对一个初上路者是安全的,前十六回里,他围绕着这个中心思想,然而随着笔的逐渐,越来越多沉的情、绵密的记忆翻涌来,单一的主题不能承载他要倾诉的全,甚至,他都找不到可以容纳一切的主题。写到这一步,他已经由必然国王自由王国,不再尝试把他心灵的海洋收束到一个瓶里,他放开手,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抡圆了写,情席卷过来,淹没所有脆弱的主题。

珍惜的就是这个情字,怎么肯用来化一个老yin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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